黎云恒从没想过会有一天,自己会想要取代黎云天的位置。然而,直到那一刻,在叶沐言面前,他坚定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时,终于他不得不承认:潜意识里,他不想将这个女孩拱手相让。
为此,黎云恒撒了好多谎。
他说自己是参加洪堡大学暑期课程,所以才会在清晨经过那条路。他说自己去学校时才会穿着正式,平常更爱运动休闲风。他还说虽然自己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其实骨子里还是更痞气些。他甚至不惜冠上精神分裂患者的称号,只为让叶沐言坚信,自己才是那个她一见钟情的男孩。
当然,他撒的最不安的谎,便是瞒了黎云天。黎云恒还不知道,其实,他的哥哥在之后的一个礼拜,仍是每天傻傻地守在那个再也等不来叶沐言的车站,直至失落到放弃。
初秋,这个算不上弥天大谎的事实终于在一次三人偶遇的场景下,赤裸裸暴露了出来。黎云恒不知道叶沐言是不是察觉到了异样,但是,他与黎云天之间,确实是从那一天起,开始变得疏离。
一周之后的游山之约,原本是黎云恒准备向叶沐言告白的日子,如今他却因为偶遇之事产生了强烈的负罪感,竟然开始思考起负荆请罪的必要性。只是,没想到那一天,天公不作美,明明山下晴空万里,山上却阴霾笼罩。一时间,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一阵迷茫。
可能就连老天也在看衰他,黎云恒叹了一口气,不被人察觉。
坦白还是告白,正当男人还在踌躇不知要说些什么时,天空密云翻滚,顷刻间倾盆大雨泼了下来。
两人毫无防备,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避雨处,只能一路狼狈逃窜,往停车场跑。当他们钻入小轿车时,已然全身湿透了。
“抱歉,租来的车,车上只有纸巾。” 黎云恒打开暖气,递给叶沐言一盒纸巾。他眉心皱了皱,心想今天是什么都说不成了。
叶沐言低下头,放下了湿发,遮了遮隐约透出的白色蕾丝内衣,也是不语。片刻,她又蜷起双腿,将裸露的小脚丫搁在了座椅上。她轻声道了声谢,抽了几张纸巾,抹去了脸上的雨渍,最后擦掉了些妆容。素颜令她的肤色看起来更为水润,整个人也看上去小了几岁,凭空叫人又怜爱了几分。
他们身处峭壁之下,四周一片密林。
树干在狂风中群魔乱舞,发了疯的雨不停歇地泼洒,那雨声大到几乎快要盖住男人的声音。
“这雨下得奇怪,再留在这里。我怕有危险,我们得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叶沐言面露焦虑,缓缓点了点头:“开车小心。”
他们顺着畔溪公路行驶,身侧却不再是那条潺潺静谧的山涧溪流。那河流中仿佛有一只沉睡千年的怪物,如今却在肆意挥霍蓄力已久的气焰。它唤起了无止尽的湍急水流,顺着山岩奔涌而下,疯狂追逐着渺小的车辆。
渐渐地,河流漫过了河堤,淹上了公路。公路在起伏的水流中残喘,像是快要沉下去似的。黎云恒突然意识到冒雨盲目走山路并非明智之举,可他好像明白得又有些晚:如果他们现在往回开,也不知会不会遇上落石塌方;若是继续往前走,更无法断定前方是不是还走得通。
他们不知道,他们有些进退两难了。
“一下雨,连电子地图都不管用了。” 不断刷新失败的手机空白页面洗刷着叶沐言的冷静,渐渐地,她的声音开始发颤。
“打电话给道路救援,询问下附近哪里可以避难。” 黎云恒的嗓子压低了些,他知道旁边的女人害怕了,可是自己腾不出手。他有些无能为力,眉头又皱了皱。
“忙线,打不通。”
雨越下越大,逐渐凝成水柱,如水帘蒙在了眼前,模糊了视线。哗的一声,一阵水浪朝着车前镜盖了过来,下一秒又如一头伺机而动的洪水猛兽,偷袭未遂,不甘心地退了下去。叶沐言的身子微微一震,不禁喊出了声,她眼中噙泪。
“叶沐言,我一定会把你安全带下山的。相信我。”
“黎云恒… …”
他们的车又经历了几次水浪扑打,轮胎像是打滑了似的,不受控制地往前冲了好几米。车辆秒速下滑了好几次,叶沐言终于哽咽了起来,她像是要交代什么临终遗言似的,明明说不上话却硬是挤出了只言片语。
“黎云恒,有件事我想了很久,其实,我想说… …”
噗通——
他们的车突然下坠了几分,顷刻间水浪淹过了车顶,车辆继续下坠。
“糟糕——” 黎云恒率先反应过来,赶忙解开自己和叶沐言的安全带。
“会游泳吗?” 黎云恒跨到副驾驶座位前方,一屁股坐上中控台。他见慌张的女人死命摇着头,便迅速扯下上衣的装饰绑带,将自己与女人的手腕拴在了一起。
“等下,我会踢开车窗玻璃,一踢开,你就憋气。”
情况危急,黎云恒没等叶沐言回应,身体早已微微后仰,第一脚已经踹了上去。可是玻璃没破,紧接着,第二脚,还是没破。
窗外水流浑浊,紧张增添了压迫感,加重了窒息感。男人紧咬牙关,仍没有放弃。
“叶沐言,尽管很多地方我都做得不够好… …也没来得及和你道歉… …”
第三脚。
“但是,我喜欢你… …我是真的喜欢你… …”
第四脚。
“不论你接不接受,我黎云恒这辈子只想保护你,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丢下你!”
第五脚。
车窗玻璃终于碎了,水流瞬间袭了进来。男人健硕的身躯劈开了水浪,瞬间腾空跃起。他的双手搭上沾满玻璃碎渣的窗框,借了一把力,带着女人游了出去。
他们不知在水中翻滚打转了多久,最终被一块突起的山体岩石截住。男人的背脊硬生生撞了上去,他疼得吐出了几口空气,瞬间便清醒了几分。
黎云恒的右臂被水流冲击到麻木,麻木也麻痹了手腕的勒痛。他咬着牙,不停使着劲,一次又一次,终于将叶沐言拉进了怀中。下一秒,他抵住石壁,蹬腿借了一把力,终于带着女人浮上了水面。
黎云恒奋力爬上岩石,将叶沐言一把拖了上来。他死死抱着女人,一时间也说不上任何话。
许久,凌乱的喘息声中终于飘出了嘶哑的男声,带着一丝隐忍。
“有没有受伤?”
叶沐言抿唇摇了摇头,下一秒又心疼地捧上黎云恒的脸颊。她眉头紧蹙,欲言又止,望着对方紧拧的眉间、微颤的双唇,她知道黎云恒一定是哪里受伤了。
“这里不能久待,你还有体力吗?” 黎云恒仰头望天,雨势依旧不减,“你要还有体力,我捆住你,你抓牢我,我带你爬过去。那里有一条废弃古道,顺着走,应该能走回刚才的公路… …”
“我有… …我们要回去,我们要拦住过路的车辆,告诉他们前面被淹了。”
那一刻,叶沐言坚毅的目光中有一抹穿透云雾的曙光,它照进了黎云恒的心里,在那里烙下了一道光影——它是黎云恒心中一道难以抹去的痕,直至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