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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黎云天在狭长通道中独处了半小时,有不经意的碰撞,也有近距离的目光对视。每一次不期而遇的互动都令居夜莺更紧张了几分,紧张加剧了她的疼痛,直到她疼得站不起来,黎云天终于找到了卫生棉垫,连带一些止疼片。
黎云天将厢型车停入办公楼专用停车场,扶着居夜莺上了救护车,并勒令她平躺。他目光和煦,与此时的夕阳交相辉映着,洒在了居夜莺的身上,叫她舒缓了些许。
路,依旧颠簸不止,他们的心,也是。
心悸与心安交织在旖旎的空间里,居夜莺迷迷糊糊又睡了会儿。突然一记猛烈的刹车,她睁开了眼。她抬起上半身,望了出去,见前方黑压压一片,有四、五个体型高大的男人拦截路中央,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高大的人影中走出一个硬朗的男人,他留着利落的板寸头,消瘦的面颊却打理得十分干净。他有着深邃凌冽的眸光,衬着黝黑肌肤与亚黑色的紧身皮夹克,显得越发炯炯有神。他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近了些,缓缓举起双手,示意未携带武器,紧接着又轻叩了叩车窗,像是有话要问。
唰的一下,居夜莺就挪到了黎云天身侧。她一屁股坐上副驾座,警觉如一只训练有素的特警犬,狐疑打量起车外的男人。她轻撅上唇,单手不自知攀上黎云天的臂膀,示意男人别轻易开窗。
“这些人看上去不像普通人,那人手上有照片,应该是在找人。”
黎云天的反应令居夜莺觉得拦截查问在这里似乎是家常便饭,于是,她便松开了手。
车窗降下些许,窗外的男人向黎云天点头示意:“先生,请问有见过或者接诊过照片里的人吗?”
果然是在找人。
居夜莺的小脑袋不自知地凑过去,却被黎云天挡下挡,但她还是瞥见了照片里的男人:英俊,年轻,不像普通平民。照片中的男人有一张大长脸,高挺的大尖鼻,一头深棕色的短发,微卷。他还有一双迷人的眼眸,窝在英气的大平眉之下,眼瞳漆黑微带金黄,透着锐利的光芒,令人望而生畏。
“抱歉,没见过。” 黎云天与居夜莺凝思片刻,竟然异口同声道。
车外的男人没有追问,仅是眉眼轻挑,便收起了相片。
不一会儿,一张小白纸被塞了进来。上面留有一个联系方式,署名利未。整个过程,男人只是静静看着黎云天接过纸条,如一头伺机而动的猎鹰企图捕捉猎物任何一丝破绽。片刻,他见一切风平浪静波澜不兴,便就豪爽一挥手,整群人都退到了路边。
救护车再次发动,没一会儿,车就开远了。
“机灵了。”
“他们要找的人,和我们在戈蓝公园捡到的人,是同一人。” 居夜莺唇角微勾,心安理得接受着称赞。
“既然知道,胆子还那么大。” 黎云天微微侧头,调侃的语气中满是感叹。照片里男人那干练整洁的装扮显然与诊所里躺着的那位大相径庭,但居夜莺竟然也认出了,而且还与自己一样,都默契地选择了置身事外。“约瑟夫·科恩,现任以色列国家陆军中将,年仅三十。年轻,有魄力,在以色列颇有威望。”
居夜莺点了点头,朝着黎云天会心一笑:“之前,只顾着救人了,没有细想。现在回想起来,整个事件从那位中将负伤躺在戈蓝公园开始,便疑点重重。”
“怎么说?” 黎云天并不惊讶,赞许的口吻反倒像是在邀请居夜莺继续往下说。
“来这里的路上,我听货车司机说,以军是以绝对的优势深夜突袭边境,攻入难民营的。他们出动了好几台坦克,直接进行了地面轰炸。哈马斯组织窝在那里,被打得猝不及防,一度节节败退。” 居夜莺微眯双眸,又偷瞄了黎云天一眼。她见男人目不斜视开着车,便单手支上窗框,托着脑袋,继续说道,“然而最后,却是以军中将深受重伤,下落不明,以军这才不得不仓促撤退。”
“能从伤口判断出那位中将先生是因何而伤的吗?”
“那伤口看着像是尖锐的建筑残骸割破所致。然而,据我所知,躲在难民营中的哈马斯组织应该是没有重兵器傍身的,所以,没有理由,一名堂堂的陆军中将会被自己军队的炮击炸伤。” 说到关键之处,居夜莺放下了支起的手,身子不由自主向黎云天靠了靠。她神情似笑非笑的,并不像在揭露一个惊天大阴谋,反倒更像是沉浸在分享秘密的喜悦中,那还是一个只有她和学长才知道的秘密。
黎云天不禁侧了侧头,也向居夜莺靠了靠:“继续说。”
“即使是误伤,中将先生身负重伤,行动力受限,现场军队施救解困应该也不难。他根本没有理由独自逃离,宁可躲在草木之中,也不求救、不求医。这到底是为什么。”
“除非,他面临多方围剿——可能他同时遭受以军背叛,又被哈马斯组织追捕,所以,即使他脱困了,却仍然不顾伤势,选择了隐匿。”
只因他分不清孰是敌、孰是友。
“而且,他还低估了自己的伤势。他可能以为自己能撑过去,所以就想等着伤势好转,再伺机而动。”
黎云天浅笑片刻,轻嗯了一声。
“学长,那你觉得刚才那群人的身份是?”
“不好说。他们个个体态健硕、步伐沉稳,一看就是像接受过军事化训练的。是哈马斯武装成员,还是以军救援搜索部队,又或者是企图杀人灭口的以军倒戈组织… …都有可能。” 黎云天娓娓道来,平和淡然的神态与说出的那些危险字眼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感觉是救了一个棘手的大人物,要和诊所医生坦白吗?”
这一次,黎云天只是看了眼居夜莺,他什么都没说。
他们在忐忑自己的见义勇为是否会给诊所带来危险,却又坦荡于自己身为无国界医生本该力所能及救人的天职。只是,这两人都不得不承认,他们之所以选择了沉默,并不是出于大义凌然,而是他们从心底,对那位名叫约瑟夫·科恩的年轻军人产生了不该有的怜悯,对事不关己的战乱有了是与非的判断。
而那些,却都是忌,在战乱中,想要独善其身的大忌。
年轻的医生们就这样默默开了一段路,直到一记重重的颠簸,他们才又回过了神。
“夜莺,好些了?” 黎云天极其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或许这个问题,他们并不是不知道如何回答,而是明白自己的回答并不是最佳答案。
“嗯。” 居夜莺点了点头,“给你添麻烦了,谢谢。”
黎云天淡淡嗯了声,浅浅一笑。
见黎云天没再继续说话,居夜莺也转过了头。她单手托腮,望向了窗外,视线漫无目的扫了起来。窗外,橘红色的落日时而穿透低瓦平房的玻璃窗,射进自己的眸子,时而又躲进废弃的楼房里,不知疲倦地玩着捉迷藏。
居夜莺的目光试着追逐起了落日,她自得其乐了一会儿: “很难想象如果没有找到,我要怎么办呢。”
“其实,诊所里还是有成人尿布的。” 黎云天竟然听到了。
嗯?
他俩对视一眼,最后都愉悦地笑出了声。
“好了,不能笑了。” 没笑几声,黎云天又严肃了起来。他抬了抬下颚,示意居夜莺往前看。
只见不远处,刘未醒双手叉腰,站在诊所门口,张望的神情里满是焦灼。
在瞥见救护车的那刻,刘未醒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原本眯成一条缝的眸子随着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近,也越撑越大,直到撑成了两只被踩扁的龙眼,刘未醒终是憋不住,气急败坏道:“居夜莺,这个榆木呆瓜都能被你带坏,还有什么是你带不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