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一番脑海中大恶魔小天使的思想斗争后,居夜莺理直气壮战胜了心中纯真无邪的正义天使。她双眸紧闭,手持擦拭布,心无杂念。
居夜莺在忐忑中,胡乱捣鼓了好一阵。在她毫无章法的横冲乱撞下,那里竟然还起了明显的变化。这下,居夜莺越发慌乱了,尽管心中有无数个问号,疑惑男人昏迷期间竟然还能有XX,但她仍不忘自己的本职工作,匆匆了事便赶忙撤了出来。终于,她像是完成了什么拯救世界的惊险任务,在虚惊一场的叹息声中缓缓睁开了眼。
出人意料的,当居夜莺抬眸,却对上了一双迷离的眸子,它们正目不转睛打量着自己。
啊——
居夜莺下意识起身,却不小心撞翻了边桌上的金属质水盆。盆子跌落溅出了水,叫居夜莺又向后猛跨了一大步。她的左肢直接敲到了床杠,哐镗一声,水盆坠地发出了刺耳的叫嚣。这些声音不留情面地混在了一起,听着十分闹心。
喜悦感如同一滴浓重的墨彩,坠入了混杂着羞愧、不安、害怕等各样色彩的染缸中,顷刻间,就消逝不见了。
“腿,没事吧?” 黎云天的嗓音听着嘶哑干涸,一个字,一个字,如同久不运转的生锈齿轮,顿顿地卡了出来。
“哦。”
居夜莺猛然回神,像是接收了命令似的,赶忙俯身揉捏起左腿,佯装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然而片刻,她又觉得太过刻意,立马又松开了手。她抬眸瞥了眼黎云天,见他镇定自若,平和淡然,不禁又皱了皱眉。
“这里是… …柏林?” 黎云天说话依旧迟缓,好在语言能力似乎并未完全退化。
居夜莺直起身,只会木讷地点头。她的眉眼有些飘忽不定,带着些许不知所措。她隐隐觉得少了些什么,但一时间又说不上来。只是,曾几何时,脑海中反复设想过的场景,不论是热情拥抱,抑或是热泪盈眶,似乎在当前情景下,都不可能发生了。
也对,她怎么连最基础的医学常识都忘了。长期昏迷,苏醒后,大脑意识怎么可能即刻恢复如常。
他们又不是在拍言情电视剧。
居夜莺暗自嗤笑一声,轻摇了摇头。
黎云天只是默默观察着居夜莺,直到女人面露尴尬,他才抱歉地将目光缓缓移向了窗外。他面露茫然,看着窗外郁郁葱葱的银杏林,又发呆了好一会儿:“我躺了… …多久?”
这都已经是夏天了。
“三个多月。” 居夜莺的声音微微颤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垂眸看向手中的擦拭布,那块原本平整柔顺的棉布早已被自己紧攥成花。
“那么久了。”
黎云天远眺的目光渐渐收回,慢慢地,也落到了那块布上。他欲言又止,模糊吞吐了几个字,却又觉词不达意,犹豫了半天,才又轻轻说道:“抱歉,夜莺。”
长时间的昏迷不仅令黎云天行动迟缓,更是叫他处于一种不善言辞的木讷中。他的大脑阵阵空白,七零八落的,像是混沌的梦境与突然明朗的现实交叠在了一起,令他一时间无所适从。
但是,他知道那是居夜莺,是他的学妹。只是,即便他再怎么浑噩不堪,却也清楚,擦拭身体这种事情,不该由居夜莺来做。
突如其来的道歉令居夜莺不知所措,她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难道要对着浑浑噩噩的黎云天投怀送抱,硬着头皮,强颜欢笑,欢喜道: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我们是恋人啊。
这种事情,她知道自己做不来,也没有勇气去做。
思前想后,居夜莺替黎云天按下了呼叫键,又递给了他棉签与水。
不一会儿,护士来了,感叹奇迹发生。医生来了,验证奇迹的确发生了。只有居夜莺选择了默默退出病房,选择了功成身退。或许,应该说是,落荒而逃。
这就是居夜莺期盼却又忐忑的久别重逢,比她设想得要平静许多。平静到… …在自己还不知道要如何坦白残缺,却不想,那个男人云淡风轻的表情已然像是与自己疏离了好几个世纪。
或许,现在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也或许,没有那个必要了。
居夜莺推开天台大门,迎着夕落之光,走入了余晖彩霞中。她的白袍被温柔的夕阳染成了暖黄,而她的心却苍白无力,像是无论如何也镀不上任何色彩。那种感觉就好像… …引着你前行、穿越黑暗的启明灯,突然间,暗了。
一片茫然,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穿过那片黑暗。
居夜莺双手搭上栏杆,打开了手中的啤酒罐。她不由自主摆动起义肢,踢着前方的石砖墙。只是,踢着踢着,她又咬起了唇瓣,最后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她在想,如果现在的自己是健全的,会不会死皮赖脸贴着黎云天,不肯走。
毫无疑问,黎云天忘记了一些事。
居夜莺无法将其称之为狗血的失忆,事实上,这种分离性遗忘症时常发生在灾难中脑部重创的患者身上。这可能是心源性的,短暂的,或是可由催眠治疗修复的,也可能是病理性损伤的一种后遗症。至于记忆能不能恢复,那就因人而异了。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黎云天并没有忘记所有事。
他很清楚自己是谁,也记得所有个人信息及主要的社会关系。他没有忘记学术专业知识,也没有失去早已掌握的各类技能。甚至,就连过往人生中所有重要事件,他也都统统记得。然而,他的大脑俨然成了本纪事年历,仅仅是客观记载着每个重要的人生里程碑,却唯独失了细节。
他知道自己的弟弟黎云恒因为心脏肿瘤复发去世,却不记得他是如何被收治入院的。他不记得黎云恒离世那天发生了什么,自己在葬礼上又在做什么。他以往的人生看似少了许多悲伤的情感,却也因此多了许多无法填补的空白。那些曾经绝望、悲恸、无奈的情绪好似都被强大的自我防卫机制给抹去了,自然而然的,在这些负面情绪中萌芽的其他感情似乎也都不在了。
所以,现在的我,在学长眼里,真的就只是一个学妹了。
居夜莺轻摇了摇头,苦涩地笑了笑,讥笑生活给她开了一个又一个天大的玩笑。她举起手中的啤酒罐,仰望远方姹紫嫣红的天,敬漫天轻舞的橘粉彩霞,敬弥漫散开的绯红胭脂,敬直射心扉的鹅黄光束,敬天边恋恋不舍的暗红剪影,敬头顶广阔无垠的天,敬前方连绵不绝的银杏林,敬生命,敬死亡,也敬自己。
敬,至少她与黎云天都还活着。
居夜莺努力了三个月将残缺的自己活成了正常人,然而,这些努力所带来的自信乐观却在今朝被拆解得支离破碎。那一声尖锐的金属碰撞音提醒着她,讽刺着她,甚至在嘲笑她的自欺欺人。
居夜莺,你怎么可能成为一名普通人,至少每天入睡前、起床时,你不是;至少在每月生理期本应到来时,你不是;至少,在那个时候,在黎云天面前,你更不是。
这一刻,居夜莺才真切感受到,残缺对于自己本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别人,对于她想要去追逐的别人,光想… …她便就退缩了。
当夕阳落下,天以不可预知的速度急速暗了下来,居夜莺一口饮尽手中的将敬酒、别离酒。她仰起白皙的脖颈,怔怔望着天际浮现而出的璀璨星辰,许久,她才又笑了笑,悲伤呢喃道:
幸好,正好,也许,这样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