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柏林。
大清早,砰的一声,黎云天砸开了居淑敏教授的办公室大门。
大门敞开,四目相对,黎云天这才清醒了些许。一时间,一股难以解释的羞愧与窘迫令他涨红了脸,显得他有些进退两难。他全身紧绷连带双拳紧攥,像是仍在顽强抵抗潜意识中的墨守成规。
要知道,此时此刻,他可是顶着一头蓬松凌乱的乌发,双目猩红,脸未洗,胡茬未剃,就这样拖着行李箱下了飞机直奔医院。他气势汹汹夺门而入,就连一声问候都没有招呼。
他是怎么了?他的成熟稳重呢?他的思虑周全呢?他一定是被茫然冲昏了头,这才鬼使神差打破了以往恪守的所有规矩。
居淑敏气定神闲抬眸瞥了眼,从容的目光在这位呼吸凌乱的男人身上稍作停留,又立马沉了下去。她垂眸,不紧不慢放下手中的文件,片刻又仰起了头,只是这一次,那微微上挑的眉眼多了些许错愕,稍纵即逝,消散在平和的神态中。
居淑敏预感黎云天会来质问自己,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位向来谦逊有礼、温文尔雅的绅士竟然会以这种激进的方式开场。面对这情理之中的意料之外,居淑敏的眉眼稍作舒展,又渐渐凝了起来。
“居教授,抱歉。” 黎云天逐渐冷静下来,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他低眉垂眸,毕恭毕敬道了歉。
只是,在看清居淑敏依旧神情笃定望地着自己,只字未言,黎云天心虚中又凭白生出了一份侥幸,随即化作一股迎难而上的蛮劲,男人继而坦诚道:“想… …想请问教授您现在有时间吗?学生有事想和您说。”
气氛又冷了几分,如同寒流倒灌了春意,许久,居淑敏才悠悠念一声:“说吧”。
用这种流氓方式霸占教授时间的学生,在德国讲究守制的教育体制下,居淑敏倒是第一次遇到,更何况,这种不由分说的流氓式强占竟然还发生在平时最为乖巧的学生身上。想到此,居淑敏脸上露出一丝诡异难辨的笑意,感叹这太阳也算是从西边出来了一次。
“我要申请去西藏。” 黎云天语气坚定道。
“理由?”
黎云天愣了愣,意外于居教授不仅没有一口否决,反倒摆出一副有模有样的评估审核姿态,好整以暇等着被说服。
“嗯… …此次医援,心外科的主要任务是排查新生儿及幼儿先天性心脏病。我是心外科里唯一一位同时具备新生儿实战医护知识和心外科临床经验的医生,我比谁都更能胜任这次的医援项目。” 这般自诩高傲的言辞,很显然黎云天从没这么斩钉截铁说过,所以他说得极为不自信。他见居教授依旧一副不为所动的姿态,心中不免忐忑一番,急中生智道:“我还是中国人,我不仅不需要签证,能随时出发,还有语言与文化优势,更能和当地人沟通。”
好吧,说就说吧。他从没这么不要脸过。
居淑敏微凝的眉头平顺了些,神情却复杂难辨。她像是在打量一个初出茅庐的研习生,听着他大放厥词,却是不为所动。
一时间,黎云天被望着有些局促,指尖不自知地轻拈了拈衣角。
这位青年医生的不自在,居淑敏却是看破不说破。尽管这些言论听似大言不惭,但也算是客观实在。居淑敏仅仅是惊讶于自己向来谦逊低调的得意门生为达目的竟然可以如此颠覆人设,想到此,她嘴角不禁上扬,双肩微耸,却仍是遗憾道:“虽然我很认可你的能力与优势,但很遗憾,黎云天医生,你已经错过了申请期限。我想,或许你可以留意下一次的医援项目。”
什么?人生第一次死皮赖脸、自卖自夸,竟然以失败告终。
黎云天难得流露出稚嫩的不服气,嘴上依旧顽强抵抗,义正言辞较真道:“那…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 …为什么居夜莺医生会出现在最终出行的名单上?我记得她并不在初选名单里。”
不论阅历比同龄人丰富多少,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面对居淑敏沉稳笃定的见招拆招,黎云天终于按捺不住,全盘托出。
过去一个月,黎云天和居夜莺时常通话。虽说二人交谈中难免多了矜持与羞涩,但他们也权当这是那场恶作剧所留下的尴尬情绪。至少黎云天很开心,因为居夜莺看起来不再是一味地躲着自己了。
他们两人似乎都有话想和对方说,但又都一副顾虑重重的样子,像是生怕电话里说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反而凭生了误会,还无法当面解释,所以到头来,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正是多了这层顾虑,黎云天这才没有开诚布公。他计划好了一切,等自己回柏林,第一时间就要去找居夜莺。
岂料,他在登机回柏林前无意刷了下科室网页公告,竟然就发现居夜莺愕然出现在了医援名单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