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辽阔海面浮着无数冰山,大的嶙峋,高耸入云;小如高楼,交相错落。小舟顺流与冰山擦肩时,栖真见鬼似地伸手摸了摸。
美丽冻人!
不是幻觉,竟是真冰。
栖真彻底风中凌乱了。
这时船上另一人也缓缓醒来。
面对一望无际的冰海,牵着的手都忘了放,他们面面相觑,浑然失语。
许久,风宿恒才苦笑:“……不太正常吧?”
栖真终于放手,找回声音:“自从踏上神仙岛,又有哪一桩正常?”
她伸手入水,冻得哆嗦,举到唇边舔了舔。
“咸?”
“是真的!”
眼前汪洋是真的,冰山是真的,他们被困在冰海,也是真的!
“神明之地如此鬼魅,必定和神明脱不了干系。”风宿恒终是更快冷静下来的那个:“可现下,把船往哪里划好。”
海面上除了水就是冰,看不到陆地,前进的目标都没,徒留一叶迷茫孤舟。
“划吧。”栖真道:“划下去总有出路。”
虽然这话她自个儿都不信。
船上恰有两柄木浆,他们各执一桨对面而坐。稍时栖真咬牙,面容开始扭曲。
风宿恒道:“疼?”
栖真侧身避开左侧,肋骨处不仅疼,而是随着划桨动作,又疼又胀又痒。
“别划那么猛。”
“没办法,冻得受不了。”
骤然间置身极地,连件御寒衣物都没,她敢不动?虽然未到滴水成冰的地步,可严寒刺骨,光光坐着不是找死吗。
“换一换。”风宿恒猫腰起身,撑住她身后船篷,和栖真对调位置,把她换到他适才坐处。
栖真终于能将左边身子靠在船帮上借力,即便忍痛,到底好些。
海面死寂,船过处,发出一点沉闷水声。天地广阔,两人仿若蜉蝣,消沉地划了很久,直到栖真在沉闷中开口:“说点什么吧。”
风宿恒:“嗯。”
随即两人都不言,像等对方开口。
“没记错的话,殿下今年才二十?”不能一直沉默下去,终是栖真起头问一句。
在香在无心处翻过谱历,知道太子和洛尘出生年岁。一推算,兄弟俩只差一岁。
“才?”风宿恒瞅她一眼:“沈部像嫌我年轻?”
和兰珍比,自然不能用“才”,和我比嘛……栖真知道这话忘记代入兰珍视角,忙道:“只是感叹来着,殿下年纪轻轻,处惊不变,有勇有谋,真心让人叹服,想必殿下在结界外有过不少经历。”
二十岁,那是什么年纪?
至多大二学生那般愣头青。
可栖真觉得“青涩”和“幼稚”两词完全不能按在风宿恒身上,他反应过人、处事机敏,善于控局,像个操盘老手。
和他交锋,她经常有种过去和商界大佬对峙的错觉。但凡到这份上,要说背后没十几二十年功力,她都不信!
可他确实只有二十。
这就很不容易。
有的人活十年宛如一年,有的人却能一年掰成三年用,风宿恒实属后者。
所以栖真这话兴许用词不慎,却是诚心夸他。
但对方明显不这么认为,风宿恒微不可查地拧眉:“要说少年老成,又有谁比得上沈部像。这冰海奇景,莫非又在梦里见过?”
嘿,我诚心夸你,还引火上身了?
栖真使力划桨,有点不想说话了。
“看你,船都打转了。”
风宿恒见她终于放轻力道,带着倔强目视远山,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呵一声道:“自己心里没弯弯绕,怎会觉得别人话里有话?若觉得有,大抵因为心虚。”
栖真疑惑,这人为何突然呈现攻击性?
她下意识回避这个话题,心里又隐隐不甘。
“殿下高看。”她有些赌气,语调越发柔婉:“兰珍也到了出宫年纪,这次若能平安回去,自会禀明圣上放我回府。以后您走您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兰珍和殿下应该再无干系。”
这话戳到风宿恒,他扫来的眼神谈不上友善:“当初往城墙下跳的是谁,太子殿前跪着相求的又是谁?口口声声喊师父,一转眼,怎么就没干系了?”
栖真划桨的手一顿,很快又动起来,瞟风宿恒一眼,又极快移开。
风宿恒见人半天不接话,只做垂眸状,这才缓下语气顺应道:“不过沈部像说的没错,往后你我确实没什么交集。”
栖真这才微笑,继续安抚顺毛:“不管以后,现下还得仰仗殿下。殿下年轻有为,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很了不起!”
风宿恒没管泰山是什么山,闲闲挑眉道:“宫里那会儿恭敬有加,可你绝非池鱼笼鸟,倒也不用这般伏低做小。”
海面又恢复死寂,木桨掀动海水的声音凭空寂寥。
静的时间呸长。
栖真缩脖,哆哆嗦嗦尬笑两声,顾左右而言他:“好冷啊,殿下冷不冷?”
风宿恒手举到嘴边呵气,出口的白雾糊了脸:“法力在,这境况也不算什么,现下却有点麻烦。”
他目下就是普通人,会饿会冷会困。
栖真叹道:“这时犯热症就好了,不怕挨冻了。”
风宿恒问:“一路热症犯过几次?”
“没几次,没添什么麻烦。”
“最后一次何时?”
“前日,洞里。”
风宿恒哦一声没说话,半刻后还是道:“沈部像那日出手不凡,烤了一洞蜘蛛精。”
栖真没懂:“啊?”
“洞里烤焦的巨蛛。”风宿恒提醒。
栖真错愕:“殿下想多了,怎么可能?”
“还温着呢。”风宿恒察言观色:“时间地点都对得上,不是你是谁?”
栖真忙撇清:“我难过出去走走,回来就碰到殿下。”
“是你做的也没什么。”风宿恒耸肩,无所谓道:“修行不就为了拥有法力,若能司火,现下也不至于冻死。”
天下司火者何其多,能烤上一路蜘蛛的大有人在,其实并不稀奇。但沈兰珍若能做到,确会给他大大惊喜。
“殿下忘了?”栖真道:“这鬼地方是什么法力都使不出来的。”
风宿恒见她神情不像作伪,只好按下此事,另起话题:“聪慧如沈部像,对这鬼地方怎么看?”
栖真谦逊:“殿下颖悟绝伦,殿下先说。”
风宿恒问:“饿不饿?”
“还好,冻得没感觉了。”
风宿恒抬头望天:“我们清早上的船,现下不觉得饿,便是说从海上冲到此地没过半日。鬼岛尚在夏秋,时令和神仙岛一致。半日之间,我们绝不可能顺着海潮冲到极寒之地。是以,只有两种可能。”
栖真额首:“一种,旋涡有古怪,靠了不知名的力量,把我们传到千里之外。”
风宿恒点头。
“还有一种。”栖真接着说:“这地方不是真的,而是……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