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真觉得靠到他胸前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不自觉侧头。
风宿恒察觉到,想把东西掏出来,怎奈衣襟被冻住,扒拉几下才把手伸进去,掏出一个油纸包。
“张嘴。”他在黑暗里道。
一小块冻干被轻轻塞进栖真嘴里。
她感觉一下,等东西慢慢软化,才觉出是之前留给风宿恒的薄饼。
“我手还能动,不用喂……这是留给你的。”
“还不知道你?”风宿恒道:“不喂你就不吃,张嘴。”
栖真果然不肯吃了,下意识屈指,扣了扣身边人衣襟上覆着的薄冰。
黑暗里不知风宿恒什么表情,语气透着无奈,“……知道你手还能动,但别这么动。”
两人贴着,一点点话声从他口入她耳,轻声细语下增了磁性,让栖真从脑颅到头皮一路酥麻,仔细体会才发现除此外竟无其他恶意,此刻她竟然没有以前那种和人相贴的恶心。
风宿恒腾出手把薄饼一分为二,难得带着哄,“你一半,我一半,谁不吃是小狗。”
栖真这才接过细嚼慢咽,而风宿恒只掰下一小块递嘴里,剩下的又给包回去放入怀中。
“殿下是小狗?”
“捂热了再吃。船底冷,上来。”
他抬了抬栖真身体,让她坐在他一条腿弯里,自己屈起另一条让她靠,双臂规规矩矩环着她腰身,两只手愣没沾到她身上。
栖真忽然对太子心心念念的姑娘生出一丝艳羡。
风宿恒见怀里人久久不言,问:“困?”
“嗯。”
“别睡。”风宿恒把她抱起来些,想让她醒醒神,顺便调整个让她更舒服的姿势。
双臂环着她,时间长手臂应该也会酸,栖真主动抱住风宿恒的腰,把头埋进他怀里。
乍一看两人紧紧相拥,亲密无间,栖真却觉得这怀抱真是这个男人给予她最高的尊重。
就在她呼吸又一点点轻下去,像要睡去,风宿恒开口道:“上次你说了你的梦,现下想不想听听我在外面的事儿?”
胸口的脑袋点了点,像小动物在怀里蹭。
风宿恒有种异样的感觉,前所未有过,清了清嗓,“从哪里说起呢?嗯——这里,你现下靠着的地方有一道疤,是道鞭痕。那年,就是我出去的第一年,到了一个国家。那国家的皇帝特别暴戾,整日拿鞭子抽人,很多人都怕他。那国家盛产一种很特别的矿石,能拿来做很多东西,所以很富有。老百姓都被征去开采矿石。那时我人生地不熟,被当成役夫一起拉去。去了才知那矿山有多大,无数坑道,进入即迷路,没人带路根本走不出去。我和山遥干着苦工,直到一日皇帝来巡视,我犯了事被拉出去毒打。那么多年,其他伤都好了,就胸前这道,被皇帝用法器抽出来的,留了疤,去不掉。”
栖真果然听得困意全消,奇道:“殿下身负法力,怎会被轻易抓去当役夫?”
黑暗里看不见,但风宿恒的声音分明有丝笑意:“刚出去那会儿看什么都新鲜,总想抓紧机会多看点东西,被弄去当役夫时我和山遥还挺高兴,觉得是个开眼界的机会。”
栖真脸颊有些热,想到他说的那道疤就被她压在面颊下,手指忍不住微动,幸亏及时回神才没摸上去。
“后来怎么脱身?”
“那地方不养闲人,受了伤自然被扔出去。”
“您是大容太子,出去遭这个罪,图什么呢?”栖真悄悄把头从伤处挪开,像一种后来的安慰。
“早不疼了。”风宿恒知道她这一动什么意思。
“那个国家盛产什么矿?能拿来做什么?”
“影曜石。”风宿恒道:“这种石头可被熔炼,用途多。最上等的拿来锻造法武,但产量稀少、极其难得;次一级的可打造头面首饰,也珍贵得很;最次的做成筷子,普通百姓也是买不起的。和影曜石一起开采的还有一种伴生矿,叫浆石,易打磨切割,很多地方造城墙砌皇陵都用它。大容应该没有这种矿。”
“只有这个国家开采得出影曜石吗?”
“目前所知,是的。”
“那这个国家的实力一定很强,否则护不住这矿。”
“没错。”风宿恒有些意外,“你还能想到这个?”
历史推进的速度和矿产的开采冶炼密不可分,栖真知道这是个修仙的玄幻年代,但本质乃冷兵器时代,可到底发展到冷兵器的哪个阶段她就不清楚了。大容连军队都没,遑论让她窥视这个时代武装力量的发展程度?
不过这个话题栖真是感兴趣的,事实上所有能让她深入了解这个时代的话题她都很感兴趣。
之前香在无心处沉浸书海,虽为找出救小包子的方法,大容风土人情方面的书也没少看,笔记都做了三大本,结果被蓝翔太子一推楼,毁于一旦。
栖真趁当下多问了几句结界外还盛产什么矿物,并一一记下风宿恒的回答。随后话题偏到冶炼技术上,风宿恒娓娓道来,栖真听得仔细,差点想问更专业的问题,还好及时把一颗求知若渴的野马之心拉回。
即便如此,风宿恒仍觉不可思议,“你对这些也感兴趣?”
栖真不屑地撇了撇嘴,“殿下心中,深宫女子就该绣花养草?”
风宿恒坦白道:“我压根没法想象你绣花养草的样子。”
栖真听出了况味,要求道:“殿下再讲个。”
寒冻下睡着很危险,风宿恒本意不过是想让她保持清醒,见她听得积极,自是愿意满足她。
“还有一次,我们半年里一路往北,穿过草原去戈壁。那边的草场很美,草油亮亮的,就是牛羊太多。骑马一日,靴子上溅的牛粪和羊粪洗都洗不掉。不过草原上的牧人养了那么多牛羊都像神明般供着,绝不吃一块牛羊肉。倒是到了戈壁,那边的人种不了地,放不了牧,特别好吃懒做,喜欢到草原上偷羊吃。所以两边总起冲突,每年不打上几个月不罢休。我们在两地边界住过一段日子,看他们打得血流成河。不过好在后来双方握手言和,戈壁承诺再不偷羊,草原承诺再不打架,日子才过得舒坦些。再之后我们去了沙漠……”
栖真忍不住打断,“说不通……一个好吃懒做、无地可种又不放牧的部落靠什么存活?靠偷羊?况且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言和,既然之前为利益冲突,问题没解决前,双方又怎会握手言和?”
“你说得没错!”风宿恒道:“戈壁种不出庄稼,却盛产一种黄草,是极好的马料,所以那里能养出别处养不出的彪悍矮种马。每年靠贩马,戈壁人堪堪能存活。至于为何言和……无非是北边承诺和南边以马换羊。”
栖真想了想:“若这么简单便能解决矛盾,一开始换不就好了,何必打得头破血流?”
“旁人都觉得这么简单便好了,可自古人心贪婪,一开始不都想着多占便宜?最后打到头破血流才逼回原点——还有什么问题,宰相大人?”
栖真哑然,藏拙地摇头。
“那我继续讲。”风宿恒像是在笑,“后来我们穿过戈壁去沙漠。那边人烟稀少,可在绿洲还是有不少古老部族,这些部族的人身材矮小,目如凶鹰,狡猾贪婪,都是不好惹的狠角色。我和山遥被他们绑去,差一点烤成肉干。”
栖真听得紧张,“为什么?”
脑袋不小心擦过风宿恒的唇,栖真无所觉,风宿恒却顿了顿,半晌黑暗里才有他幽幽一声叹,“有点丢人,不说也罢。”
栖真不自觉拽紧他衣服:“说呀。”
风宿恒知道沈兰珍本意绝非撒娇,不过听到关键处吊了胃口,怎奈人在怀里低声求,软软蠕蠕,让人有点难以招架。
这样子的沈兰珍,洛尘见过吗?
莫名地,风宿恒脑里闪出这句话,又像触了自己底线,回神道:“我们运气背,绿洲落脚那晚被人擒住,硬说我们偷看神女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