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敬酒不吃吃罚酒,风宿恒道:“你以为还能跑掉?”
车里硬邦邦扔出两字,“试试?”
风宿恒撩帘,把昏睡的小包子抱给山遥,“带回太子殿,等我回来。”回身拉住急着跟下车的栖真,“本王亲自看着你,试啊!”
没等栖真抗议,地上长剑即出,风宿恒抓她登剑而去。
徒留抱着孩子的山遥,在宫门口目瞪口呆。
……………
再次招呼都不打,顷刻拉到百米高空,对栖真这样对御剑完全没概念的人来说真是堪比酷刑。
瞄一眼脚下,再佯装镇定都眼冒金星,“拉我做什么,要到哪里去?放我下去!”
高空风声猎猎把声音吹散,栖真生怕人听不见,张口大喊。怎奈风宿恒目视前方,似在寻路,一眼都吝啬给她。
栖真气他漠视,用力挣扎,可她越挣风宿恒拽得越紧。
什么铁箍般的力量?
栖真瞪一眼他拽着她的手。
可这一眼,栖真愣住了。
风宿恒的手背又红又肿,肉眼可见只怕掌骨都断了根,着实伤得不轻。
怎么会这样?
栖真这才想起,之前情急好像是狠狠给了他一棍,没想到竟然伤他至此。
这人不是会那种很厉害的疗愈术吗?一路回来有的是时间,他为何不给自己治治?
栖真急道:“你的手,先治一下啊。”
可她怎么喊,风宿恒就是不理。
栖真想跺脚,怎奈百米高空她也不敢过分。为小包子往下跳是本能,没事别作死也是本能。只好闭眼,权当脚下飞掠的河山不存在。
彻骨寒意和高速飞行袭来的风将人从里到外冻透。
栖真狠狠地想,你疼你的,我冻我的,我特么再跟你说一句话,我就是猪。
可她扛了半晌,觉得实在太冻人了。
到底要飞多久啊?栖真吸溜下鼻子,尽量摒除杂念,想办法探索体内火苗。
极限环境下确易催生潜力,这次她又如冰海孤舟一样,在快冻死前抓住那丛火苗,慢慢在体内走个周天。
这便想起她和风宿恒去神明大宫时一路互相扶持,更衬得现下互生怨怼的境遇,着实让人心寒。
栖真心里不服气,人啊,果然要靠自己。有实力,哪个世界都动不了你;没实力,阿猫阿狗都欺负你。
可无论她怎么怨怼,再睁眼时楞楞盯着风宿恒的伤手,终究眼眶一红。
这时风中传来风宿恒的声音,字字清晰。
“你我相识时间不长,但也同生共死。或许在你眼中我并不如何重要,可我也不想始终被人诓骗。若你不知从何说起,我问,你答。还望你这次不要骗我。”
冷战多时,终得开口。可风宿恒虽然说话,并不将脸转回,也不知他真要一门心思看清前路,还是不看她才能顺利道出。
栖真只得道:“好。”
风宿恒问了第一个问题,“凡心是你亲子?”
栖真不再否认,“是我儿子。”
风宿恒点了点头,似乎对答案并不意外。再问一遍,不过想听她亲口承认。
“你跳城墙、跪太子殿、做吃食,皆因存了利用我的心,为的是让我从皇崖塔把他救出,是也不是?”
利用……
好刺耳的字眼。
可他哪里说错?
栖真看着风宿恒挺直的背影,承认道:“我上不去皇崖塔,不得不找皇族帮忙救人。”
不用问,什么皇后托梦之类的话,自然也是她胡扯。风宿恒如鲠在喉,不得不问:“凡心生父是谁?”
“不在了。”
“已故?”
“嗯。”
“是什么人?”
“无名之辈。”栖真话有犹豫,为难道:“别的兰珍不隐瞒,这个殿下还是不要问了。”
风宿恒听她答得保留,怕里面有不为外人道的隐情。
炼魂鼎判他为凡心生父,照说他并非没立场追根问底。可风宿恒清楚,沈兰珍也好,凡心也罢,他之于他们的的确确是不相干的陌生人。
而他作为男子,对女子私事刨根问底,未免于礼不合。秉持这般念头,“生父是谁”这个问题他虽发了疯地想知道,却也发了疯地阻止自己深挖,转而问道:“为何一定要离宫?”
“大厦将倾,安有完卵!”栖真直言:“那人曾说炼魂鼎镇守海上,可保大容结界常年不破。如今殿下取回,只怕结界快保不住了吧?”
“结界消失,作为进过神明大宫的人会被问责,你在担心这个?”
栖真承认:“兰珍人微言轻,百口莫辩。”
风宿恒冷笑:“不走,旁人未必想你头上,一逃才叫此地无银。况且真出事,但凡相疑,第一个被问责的也该是我。”
栖真心道,是啊,作为唯二去过神明大宫的人,届时我说实话还是装傻?说实话是出卖你;装傻,你是太子,别人动不得你,我却不好说。
她憋着口气:“殿下,以后但凡行秘事,先把不相干的人敲晕。秘密之所以为秘密,并不适合让每个人知道,也并非每个人都愿意莫名其妙成为共犯。”
风宿恒戳破,“没经此事,你就不走了?你原就打算直接出大容的。”
栖真惊讶。
风宿恒像背后长了眼睛,知她不明所以,解答道:“你曾问星流,外面怎生模样。”
栖真简直错愕,“凭这一句,殿下就如此断定?”
风宿恒淡淡道:“你说你非安于宫室的性子,更受不了忠诚契的约束。若有得选,你更想出去。你还说等回皇城,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早晚和我没交集。以前当你只是一说,现在想来你真就这般打算,救出凡心就走,是吗?”
栖真确实不想再骗,自是承认。
风宿恒冷哼一声:“你清楚,身为九部像却一门心思要出结界,等同叛国。”
虽然这话太子讲来有点操蛋,毕竟一门心思出大容的他排第二没人排第一,可他身份摆在那里,真要治她罪,她根本毫无抗辩余地。
“所以殿下要拿我回去问审?”
“谁要审你。”风宿恒不屑:“我只要原因,一个让你舍弃身份、舍弃家业、舍弃大容的原因。”
栖真再次被他的洞察惊到,心中五味陈杂,“我有心愿未了才出此下策,但凡有选择我一点不想骗您,但那个原因我不能说。”
心难受地搅紧,她捂着心口缓了缓,再次诚恳道:“殿下,我是骗了您,我说不出什么让您宽恕的话。可是,真地很对不起。”
风宿恒声音冰凉:“重来一次,你还骗吗?”
栖真吞咽。
骗他,设计他,她是愧疚,可那又怎样,命运给她选择了吗?
在她心中小包子从来就不是选择,那是她的命!
风宿恒明白了。
他给她机会表态,可她却以沉默作答,所以这一切并非是她一时兴起。
这女人在相遇的第一天便给他下套,即便之后得他诸多相扶,即便被戳穿真相后诚恳道歉,可若时间能够倒回,一切得以重来,她仍会如此,无论什么都不足以动摇她的决定。
好啊,不就是互相利用吗?
风宿恒无声痛笑,再开口时声音已然波澜不兴,大有无谓之态:“不用道歉,原就萍水相逢。你是猜不透的谜,可说到底,和我确无干系。”
大动干戈又轻轻落下,此话当真风吹黄沙不留痕,毫无执念了。
天色已暗,天际泛着静谧而诡异的红,云中印出残月的糊影,黯淡的光线漏出来,九天之上寂冷如霜。
栖真心下念着这句“确无干系”,望向红云深处。昨日淫雨已逝,今天雾霭渐远,月缺残照,也在云后叹息。
听背后再无声音,风宿恒落寞地想,就这样吧,他在她心中,不过就是“这么点破事”。
目视天际那抹残月,他自嘲一笑,第一次觉得高空稀薄的空气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御剑已愈一个时辰,前方可闻东海浪涛,而脚下百丈,已然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锦驰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