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下叫声此起彼伏,掩盖了英迈挣扎的痛呼,众人再次掉头看向敌军的眼神皆转为惊恐。
一箭!
就凭一箭,敌人就彻底瓦解了大容唯一一支“正规部队”的战斗意志。
四百“勇士”潮水般涌向城门,哭着喊着要求开门。个别还想和敌人硬抗的,在急惊风的乱流中也被冲得七零八落,无所适从。
敌军却再无动作,全队整肃,静静看着城门口的骚乱。
城墙上,成校抱着头缩在墙下,抖个不停,任凭面前的英迈如何挣扎惨叫,都不敢让自己暴露在敌军视野下上前为他拔箭。
英迈双脚不沾地,全身挂在一支铁箭上,拔不出,掉不下,杀猪般嚎叫半晌,彻底晕厥过去。
成校以为英迈死了,和零星几个戍守城楼的仪仗猫着腰冲下楼,全数逃命去。
杨妙青对城里硬撑着城门的仪仗大喊:“给我撑住!绝不能开门!开门……开了门就完了!”
又对城外嘶吼:“你们去打敌人啊!不是大容子民吗?保家卫国!保家卫国!撞什么门?不许撞门!不许贪生怕死!不许撤退!给我杀!”
城外勇士们哭喊央求:“敌人手里有武器!他们会杀人的!我们杀不到他们,他们……他们可以那么远地方杀我们!”
“开门!开门!不能见死不救啊!放我们进去!”
“我儿子、婆娘都在城里,你们不能让我死在外面啊!开门!”
有几个头脑清醒的大喊:“侧门,去侧门!”
提醒了剩下的人,大伙儿南一拨、北一拨,往夔门和奎门全力奔去。
城里的杨妙青一听,知道要坏事,一拍大腿,“快!去边门拦住他们!”
可城里留守的人原本就少,一分散,更加拦不住!
就在一片混乱中,有人轻飘飘落到城梯上,金闪的腰牌当头一举,内力加持下,声如洪钟,镇住全场。
\"吾乃将军座下尚可薪!奉主将命,尔等勿乱,悉数听吾调派!”
城外。
戏看够了,枣红将军对副将道:“倪煌,中土之地居然还有此等国家,真是开眼界!”
副将倪煌道:“毫无抵御能力的政权不能称之为国家,国已不国,何以为家?”
枣红将军道:“你看这些人,胆怯、懦弱、没有血性,不会有效反抗,只因他们出生在这片土地。若生在别处,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练都练出来了,面对敌人绝不会如此孬种。”
倪煌道:“是啊,孬种的也活不下来。”
枣红将军道:“他们今日有多懦弱,平时的生活就有多安逸。换做你,羡慕吗?”
倪煌拍了拍腰间长剑:“这般醉生梦死的活着有什么意思?”
枣红将军笑道:“这个问题抛给他,就是另番答案了。”
倪煌明显知道将军说的“他”是谁,也笑着摇头,似乎赞同身边人的说法。
枣红将军抬头看天色,道:“戏看得差不多了,入城吧。”
倪煌令旗一挥,军中三记响彻鼓声,骑阵开蹄,昂首阔步向城门进发。
刚行百米,忽听城楼上穿金裂帛一声琴音,有一男子抱琴而至,落于戍楼顶。甩袍,拂袖,洪声而笑:“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允鄙弹上一曲迎之!”
男人在戍楼顶安身而坐,凝神拨弦,一首龙吟上宾曲响彻四方。
枣红将军一勒马,队伍整齐划一停下脚步。
曲声中,清音缥缈城的中南门、奎门、燮门同时缓缓洞开,适才还在城外哭爹喊娘的四百多人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更不敢耽搁,赶紧逃进门内。
谁知等人全部入城,城门也无关闭之意,仍然全副敞开,合着龙吟上宾曲的豪迈,端的一幅邀客入城、请君入瓮的气派。
倪煌犹疑:“将军,他们要做什么?”
枣红将军淡定道:“先看看。”
只见那男子一曲弹毕,朗声道:“主待客至,为何不入?”
话随风入耳,敌军肃然无声,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想搭腔。
那男子大笑三声:“是我大容待客不周?便再来一曲罢,诚请来宾入城!”
指尖捻着高山流水,再起琴音,居然是大容朝堂上人尽皆知的祭神曲。
只不过弹琴之人并非修行者,没有法术加持,只是一曲纵横捭阖的普通曲子而已。
铠甲下,倪煌的眉皱起,“他们忽然这般畅明了邀我们入城,会否有诈?”
透过三道大门往里瞧,街上阒无人影,逃入城中的队伍也不知所踪。
晃晃一座大城,除了城墙上飒飒琴音,再无传出一丝杂声。
仿佛适才几百人在城外上演的喧嚣闹剧全是错觉,不过瞬间,眼前城镇成了一座孤城,唯余一潇洒公子,抚琴而笑。
笑得越慷慨,琴声越激朗,场面就越诡异。
枣红将军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咱们不赶时间,再看看。”
戍楼上,祭神曲首尾相接连弹三遍,都没引得城外敌军稍动一下。
于是一曲连着一曲,弹琴人始终笑语晏晏,似乎不将客人引入城中誓不罢休;而城外军马兀自岿然不动,任由主人家“殷勤好客”,始终克己复礼,不受引诱。
两相对峙下,时间点滴流逝,尚可薪掌心里的汗也越出越多。
别看他表面云淡风轻,内里实在煎熬得很。
脑中不由回响沈副将的话:
“尚大人愿留下共进退,兰珍感激不尽,这一重任,此时委实找不到比您更合适的人选。”
“这块副将腰牌乃圣上亲赐,我交给你。还请尚大人快马加鞭跟上英迈队伍,跟着他们进缥缈城。”
“切记,无论英迈如何指挥迎敌,都不要插手。事实上,我们即使想帮也无能为力,相反,趁这时间,请你去城里偷琴。”
尚可薪惊道:“偷情?”
“对,就是那种仙气飘飘的古琴!尚大人不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吗?就你平时弹的那种琴!”
尚可薪……
“然后你就如此行事……”
按照吩咐,城门洞开,奏琴迎客,尚可薪也从最初“这到底行不行啊?”的满心疑虑,到“天哪,他们真不敢进来!”的不可置信,到现在“他们怎么还不进来?”的焦急无奈。
几乎连他自己都信了,莫非他弹的琴真那么好听?
一个多时辰了,敌军别说入城,动都没动一下。
此乃何方仙术?
沈副将真神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