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再跑箭下不留人!”
栖真充耳不闻,完全没有缓下速度,犹如被猎人追赶的麋鹿,一意孤行闯入平原,朝城门口飞奔而去。
倪煌一把握住钟雄待射的弓:“不能再往前了!城前地方开阔,法术一起,我们挡不住!”
追兵在山林和平原交界处堪堪停下,他们追得再急,毕竟错过先机,眼睁睁目视两人跑出射程,朝前方金光万丈城靠近。
倪煌极速观察四周,此地尚有树木掩映,并无埋伏,但他不敢掉以轻心:“将军,当心有诈。”
“娘的!”钟雄死死盯着越来越远的背影,颓丧地一拳砸在树干上。
………
视野里的小黑点慢慢变大,栖真终于看清吊在城墙上的身影。
小包子!
是小包子!
栖真脚下踉跄,跌倒在地,又被人拉起。她知道是尚可薪在拉她,在耳边焦急嘶声,但她什么都听不见。
只剩视野里的小包子。
他为什么闭着眼?
为什么垂着头?
为什么一动不动?
等终于跑至城下,体力早已透支,全凭毅力支撑。
“凡心!凡心!”栖真吼得撕心裂肺,喉间有血腥气,想跳起来够他,但知道是徒劳,忙跑去狂敲城门:“开门!给我开门!”
厚重的城门纹丝不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尚可薪被沈兰珍的疯狂惊住,也赶紧对城上喊话:“有人吗?快来人!”
此时头顶吊着的小人儿微微翕动,干裂的唇中艰难吐出颤音。
声音太过微弱,但栖真还是捕捉到。
他分明在喊“妈妈”。
四周声音混沌地闷着,这微弱一声却如穿透迷雾的惊雷,炸裂神经,她听得清清楚楚。
栖真呼出口长气。
还好……小包子还在!
“妈妈来了,我在这儿,我来救你!你再撑一会儿!一会儿,就一会儿!”
手拍到充血肿胀,栖真浑然不觉,尚可薪帮她一起,两道拍门声在空旷平原传得老远。
远眺的倪煌疑惑:“她是要救那个孩子?”
钟雄想起沈兰珍那晚在山崖边说的话,不可思议:“莫非她没撒谎,她和殿下真有一个孩子?”
倪煌难以置信,瞪着钟雄,半晌道:“若她没撒谎,我们就眼睁睁看着殿下骨血被这般欺辱?”
钟雄犹疑,终是道:“不可能!此女狡诈,指不准他们皇帝在门后等,尔敢冒险?”
想起被沈兰珍数次戏耍,心中再拉锯,倪煌也沉默下来。转头再瞧,却见远处城墙上出现人影。
夕阳下,金玉色闪闪发亮夺人眼目,不由惊道:“大容国主?”
倪煌猜得没错,出现在城墙上的正是嘉和帝。
栖真瞧见一丝希望,扑通跪倒,声嘶力竭:“陛下,兰珍回来复命。陛下把凡心吊在此处做什么?若、若因兰珍所为,有辱使命,尽管问兰珍的罪!陛下万万不要误会。”
嘉和帝居高临下,若看困兽:“误会?什么误会?沈兰珍,尔承司军遗志,受命晨阳殿上,如今主将安在?军队安在?”
栖真悲愤垂首,闭了闭眼,抬头迎向嘉和帝审判的目光,尽力把话说完整:“英部像……率军迎敌于缥缈城,兰珍带小部镇守双龙峡,双方配合无间,全歼敌军一百余人。怎奈敌方援军皆是修行者,实力相差悬殊,才致我方落败。如今那队修行者不知去向,留下的都是不会法术的普通军士,就屯伏在身后山头。陛下法力卓绝,此时出击,必能大获全胜,救出大神官。”
山头寂寂,飞鸟入林,嘉和帝看了群山一眼,冷笑道:“此时出击,救大神官?好一招调虎离山!”
一阵丹田龙啸宛若惊雷头顶炸开,他一掌拍在墙头墩上,顿时碎石炸裂。
嘉和帝抓起一块碎石狠狠掷下,正中栖真额头,砸得她眼冒金星,鲜血直流。
声声狂怒和谴责重重压下城去:“沈兰珍,尔乃堂堂大容九部相,安敢与外敌苟且,里通外合,叛我大容!”
栖真捂着脑袋愣忡,她自然听见了嘉和帝说的每个字,但完全不懂他的意思。
与外敌苟且?
谁是外敌?
一旁同跪的尚可薪撑地埋首,竭力辩解:“陛下,沈部像率军以来有勇有谋,身先士卒。若非有她,何来双龙峡大捷!她真叛国,何须如此啊!”
“什么双龙峡大捷?一个在东边牵制我儿,一个在西边佯装破敌,狼狈为奸,图我大容!沈兰珍,你不得好死!”
“陛下!”不知如何辩解,更不想听这番欲加之罪,栖真嘶声道:“我向神明发誓,我没做过一件对不起大容的事!”
嘉和帝重呵一声,伸手,一颗只有一半的神识球在掌中显现。蓝蓝荧光的透明球体逐渐变大,直至众人看清里面影像。
一个声音从中传出,在场众人无比熟悉。
“说得没错!是我强人所难,我也没想到这神识如此不顶用。”
“什么意思?”
“大容修行境界太低,神识委实用不惯,见笑了!”
“他是谁?”
“他不是大容太子容聘!”
“但…你们叫他殿下!”
“我们当然叫他殿下,因为他是辛丰太子!”
“辛丰!”
“神官长殿下,鉴于您对大容之外一无所知……是的,我再说一遍。这位不姓容,不是你们的二皇子容聘。他是我们辛丰的太子殿下,风宿恒。”
嘉和帝对瘫坐在地的沈兰珍咆哮:“他说他不是容聘!他是谁?你告诉我,他是谁?炼魂鼎验过这孽障是你们所生,炼魂鼎不会出错,那你说,这人是谁?”
栖真茫然失措,呢喃道:“辛丰……太子?”
怎么会是辛丰太子?
他予她有救命之恩,启蒙之情,生死相护,为心之所依,可到头来,这人是谁?
一场阴谋!
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阴谋!
栖真明白过来。
深埋心底的疑点得到解答。
可她…是如此信任他啊!
栖真像把心肝脾肺肾都要和着血笑出来,踉跄起身,迎视城上,指向吊着的小包子:“放、他、下、来!”
“有我们两个人质在手,可保大容转危为安!”
明明弱势,城下女子一字一顿,竟说得极具压迫感。
此话一出,城上城下看向她的人,眼神都变了。
空气凝滞了。
嘉和帝悲愤点头。
他知道她说得对——有侵略者的女人和孩子在手,大容就有一丝生机。但他笑容狰狞,仇恨吞噬了他作为大容帝王必须向善的心,谁能容忍百年来神明赋予的权利被人玩弄挑衅!
退一步,像个真正的帝王般站直,嘉和帝抬头望向天际。
落日余晖若放牛归马,无惧无畏无悲,好不写意。
“你错了。”他缓缓道:“人质,一个就够了。”
轻轻抬手。
身后,赖俊青抹去眼角愤恨的湿意,断然抽刀。
噗一声,干脆利落。
重物轰然坠下,径直砸在城下青石板上。
栖真木然转身,额上留下的血糊了她的眼,竟分不清和地上四溅的血浆相比,哪个更红。
那是母体骨血所化,个体生命的延续,如今被无情毁去。
栖真杵在原地。
跟着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