啃完风鸡终于喘出口长气,忐忑地靠着山坡休息,直到山鸡啼鸣,村里有了动静,她才掩在阴影处观察。
村末有户人家出来个老妪,烧柴喂鸡,为晨事忙活,栖真拿上那身套装走过去。
“阿婆!打扰,能要口水喝吗?”
一大清早,老妪被来人吓一跳,许是眼睛不好使,眯眼瞅了又瞅,才看清院外站着个瘦高的陌生人。
“阿婆,我从锦驰镇来,翻了两座山,错过了宿头,还要赶路,想问您讨口水喝。”
语调斯文,声音清越,倒不像坏人。
“哎!”老妪从水缸舀一瓢递来,见来人道谢,喝得急,便道:“莫急,莫急,还有的,你去哪啊?”
栖真就等她问,喝干两瓢水,张口就来,“贩衣讨生活的,路上糟了劫,只抢下一套,城里最新款!”说着把西装一抖,前前后后展示。
老妪小心翼翼摸了摸,稀奇道:“这么脏啊,咋穿啊?么看到过,城里的呀?”
栖真点头:“就是城里的嘛!离这儿最近的城镇怎么走?我去卖了好换点盘缠回家。”
老妪指路:“呶,这里走,下午就到泔泔崖咧。”
“人多吗?有集市吗?”
“有有,多得很。”
“附近就这一个城镇?”
“就一个,么有别的咧。”
“哦,我想去首都,要怎么走?”
“手堵?啥手堵咧?”
“就是皇帝在的那个城,有皇宫的,那儿人多,能卖个好价钱。”
“皇帝啊?么了么了!”婆婆连连摆手。
栖真皱眉:“那皇宫有吗?”
老妪点头:“这个有,万丈城有,很远咧。”
万丈城!
栖真心头一跳,所以她还在大容?忙追问:“是金光万丈城吗,怎么走?”
“对头。金光万丈层。怎么走要去泔泔崖问咧,他们晓得嘚。”
“好!好!”栖真迭声道:“婆婆,现下是哪一年啊?”
“哪一年?啥哪一年那?”
栖真想要再问,忽听身后一户人家传来呱噪:“挂外面的褂子嘞?”
正是昨晚偷衣服那户,主人起来推门一看,少东西了,扯着嗓子问屋里。
“在外面喏,么收进来!”
“么有啊,你出来瞧。”
栖真赶紧将西装一团:“谢谢婆婆,我走了。”
谁知老妪好心:“等等咧,拿个。”进屋取了快旧布巾,包了几个隔夜的窝窝头塞来,“拿着,好东西卖了钱啊,早点回家咯。”
栖真接过连连道谢,趁身后那户还没发现,一溜烟出了村,向老妪指的方向去。
傍晚时到了泔泔崖,一看不过是个百来户人家的小镇,一条大道串两边完事了。
类似的小镇,其实大容有不少……想到这里栖真怅然若失,硬生生将涌上来的黑色思绪憋回去。找人问,才知距离万丈城步行还需七八日。
栖真心想还好,原来她醒来的地方离万丈城不算远。
她转身去镇上当铺,把西装面料款式一通吹,话没说完被人扔出来,说什么烂玩意,给两个铜板都不值。
栖真便改了主意,就着镇边小河把套装洗干净,隔日一早再入镇找了个布庄。
“这是九卿家特款,最近才在万丈城贵人圈里流行起来。这布料,没见过吧?这款式,也没见过吧!就一百个铜板,样衣给你,依样画葫芦做,保你是泔泔崖赶潮流第一家,赚得盆满钵满。”
被人一棒打出来。
“哪来的骗子!九卿没多少年了,凭的在此胡诌!”
栖真在街上呆愣。
布庄边靠着个乞丐,抓虱子晒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起哄:“九卿?哈哈哈,九卿!”
栖真解下背上小包裹,里面有吃剩下的窝窝头,她扔一个过去,乞丐懒洋洋接了,嗅了嗅放进怀里。
栖真和他并排蹲,搭讪道:“九卿啥时候没的?”
乞丐从指甲缝里弹出一块污泥,“有个几年吧。”
栖真问:“几年?”
乞丐伸手过来。
栖真看着面前这只乌漆嘛黑的手,紧了紧身后布包,笑道:“兄弟,大家都不容易。”
乞丐也无所谓,收回手吊儿郎当道:“你又不是旮旯人,哭穷呢?”
“是真穷。”栖真苦笑:“什么是旮旯人?”
“你不这地儿的吧?旮旯人都不知道!”乞丐拨开一蓬碎发,栖真看到他从脖颈到额头覆满厚重的褶皱,像烧伤后的痕迹,又如干尸的表皮,吓人得很。
乞丐嘿嘿笑:“像我这样的,旮旯人!”
栖真眼底带着一缕诧异,“烧伤?”
乞丐一拍大腿:“没眼力见,血蛊啊!”
血蛊!
栖真心头一跳,是她经历过的那一次血蛊之灾吗?
“当年咱们这儿死了好多人,说是中了血蛊,活下来的就这样。”
栖真算听明白了,他大概是说从那场血蛊大灾中活下来的人,身上多多少少带了这种干尸般难看的印记,遭人嫌弃,所以这类人被称为旮旯人,听起来像骂人的话。
但真正让栖真触动的却是他话里的“当年”二字,忙追问:“这事过去多少年了?”
乞丐撩起破袖,“嘿嘿,每到过年我就划一道,嘿嘿,给我老婆老娘看,她们在天上知道我没忘了她们。”
栖真一看,不敢置信,上上下下扫。
可把他土黄的手臂盯出花来,上面五道陈旧的伤痕都醒目极了。
栖真恍若隔世,血蛊之灾已经过去五年了吗?
栖真喃喃道:“九卿没有,也五年了吗?”
“五年,差不多五年咯。谁知道呢,反正九卿早就没了。”
“现在管这里的是辛丰?”
乞丐摇头晃脑,“辛丰好啊,顶呱呱啊,妙哈哈呀……”
一盆水从布庄门口泼来,许是吵着里面了,店伙计出来骂:“一边去一边去!”转身嘀咕:“两乞丐瞎聊啥呢。”
乞丐骂骂咧咧抖着水走了。
栖真湿淋淋站在布庄屋檐下,脸上分辨不出是泪还是水。
五年了……
小包子尸骨都凉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