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端上来一盘毛肚，叶安夹起一片，精准地在锅里涮了十五秒，然后放进顾漾的碗里。
“毛肚在锅里煮十五秒是最好吃的，又脆又嫩。”
顾漾没说话，锅里的水正好煮开，“咕咚咕咚”，汤里的羊肉片红白相间，上下起伏。
叶安很安静地吃着东西，直到那瓶酸奶全部喝完，她询问服务员有没有啤酒时，顾漾才出声制止。
“别喝了，吃火锅的时候喝冰啤酒伤胃。”
叶安沉默了一瞬，淡淡应了一句:“好的。”
说完，便再没向服务员接着要酒，只是愣愣地看着碗。
时间就这么过去，旁边的桌上已经换了几批人，现在是一大家子人，带着两个小孩子，正是闹腾的年纪，一边吃饭，一边吵吵闹闹。
叶安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出神地盯着。
那两个小孩子应该是一兄一妹，两个人凑在一张椅子上，紧紧依偎在一起，玩一个乐高。
哥哥手脚灵敏些，几个部件很快就拼好了，而妹妹年龄更小，手掌连一块积木也握不住，拼了半天也不行，只好向哥哥求助。
叶安定睛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顾漾，“你一定很想问我在派出所时，为什么那么反常？”
她低着头，没看见顾漾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心痛。
“其实我曾经也差不多遭遇过同样的事，虽然没遭到什么实质性的侵犯，但是我还是觉得很屈辱。”
叶安故作轻松地说道，仿佛这件事对于今天的她来说，已经微不足道。
只是她还是会记得，从那天起，傅墨从她的哥哥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说完这件事情，叶安心里也卸下了一个包袱，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地向自己碗里加了些酱油，继续吃东西。
整个过程，她都没有抬头看顾漾一眼，似乎看一眼，她鼓起来的虚假的勇气，立时就会像胀起的青蛙肚子，撑不住一秒，就松下去。
刚从锅里捞起的羊肉卷还承载着100摄氏度的水温，能把她的口腔黏膜烫伤一层皮，但叶安舔了舔上颚，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一口吞下去。
如此重复了几个动作，当她还准备吃下一片时，顾漾阻止了她，随后向服务员要了一些冰块，强行灌进了叶安嘴里。
冰块接触到被烫伤的上颚，红肿的伤处便只能感觉到一阵冰凉。
叶安眨了下眼睛，眼泪忽地掉下，砸在了顾漾的手背上。
饭点过去，火锅店里人逐渐减少，周围的环境变得安静下来，这一片天地没人打扰，只留给了他们两人。
沉默地哭了几分钟，叶安哽咽着声音说:“你怎么不安慰我一下？”
“还是说你真的很嫌弃我？”
顾漾嘴角弯了弯，两只手掌包裹住叶安的耳朵，“比起来安慰你，让你哭出来不是更好吗？”
“毕竟我还没有见过哭着的你呢。”
叶安顿了顿，反问道:“那现在见到了，你是什么感觉？”
“感觉很好。”
“……为什么？”
顾漾视线很温和地落在叶安脸上，“因为我感觉我越来越了解你了。”
越来越了解她了，叶安愣住，慢慢思索着这句话的意思。
她低着头，很轻地问道:“你以前并不了解我是吗？”
“是啊。”顾漾毫不犹豫地承认，“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每个人的相识都是从不了解到了解，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那你……了解了我之后，不会对我有什么看法吗？”
顾漾失笑，捧着叶安的脸说道:“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多问题，我了解你只会让我感觉更开心。”
“何况别人犯的错，为什么会让我对你观感变坏，安安，不要去妄自菲薄。”
“你很好，特别好，我能遇见你，爱上你，一直都是我的幸运。”
“唔。”叶安声带莫名地颤抖，只能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
她其实想说，遇见你，也是我的幸运。
从那一天的早上开始，我所有的坏运气都被驱走了，所以今天的我拥有了这样的好运气，才能再和你重遇。
关于那个人是谁，顾漾一直都没开口问过，像是把这件事彻底忘记了，又或许是不想再提起叶安的伤心事，总之是没再说过。
顾漾组织的那次考试成绩也下来了，叶安成绩不错，在班上排到了前几个，只不过公布这次成绩的人，不是顾漾，而是苏景。
程白在讲台下悄悄和叶安说话，“哎，不是说助教是顾漾吗？怎么换成这个学长了？”
叶安手上捧着试卷，正在检查卷子还有什么问题，闻言，抬头看了一眼，“不知道，可能是顾漾有事吧。”
程白半信半疑，她原本还想着，下课以后，起哄让顾漾顾漾请她们吃饭的，现下打算都泡汤了。
“学长，”程白干脆直接问，“下面的几节课，也是你帮钟黎教授代课吗？”
苏景戏谑一笑:“当然不是，钟黎教授提前结束出差，已经回国了，下一节课，他就可以亲自给你们上了，你们开心吗？”
那当然……是不开心的。
钟黎教授是出了名的严抓考勤率，但凡有一节课不到，期末成绩倒扣十分。
可他偏偏还向学校要求，将他所有的课都调到早上第一节，导致所有人必须早起。
大学生这个群体，向来是能不早起就不早起，没想到现在必须早起，那自然是十分不情愿。
“学长，不是说是顾漾学长代课吗，你怎么来了？”
底下还有人期待，如果是顾漾的话，会对他们宽容一些。
“这个嘛，”苏景意味深长地往叶安的方向瞥了一眼，“私人原因，不便告知。”
叶安被苏景的一眼看得有些心虚，忍不住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自己一些原因。
程白倒是倒是比她这个局中人看得更明白，“顾漾这是为了避嫌，你想想，如果你的男朋友当了咱们的助教，瞒住了倒还好说，可要是瞒不住了，你和顾漾的关系传开，大家肯定会起哄，你又脸皮薄，不喜欢别人关注你。”
“而且就像这次考试，你考得成绩很好，万一有那些嫉妒你的人，在背后嚼舌根，说顾漾给你开后门怎么办？”
“前几天有人对我阴阳怪气的，说周逸背后给我开小灶，我就已经很生气了，何况你比我脾气还不好，到时候岂不是要和好多人吵一架。”
程白接着若有所思地感慨了一声，“顾漾这人思虑还是挺全面的，适合你这样没脑子的人。”
“没脑子？”叶安惊了，她怎么就没脑子了？
“唉！”程白用关爱弱智的眼神看着叶安，“你这个人，明明心里藏着一堆事，说出来不痛快吗，谁伤害了你，就去报复他，讨厌谁，就去当面骂他一顿，实在不行，背地里使阴谋诡计也行。”
“可你偏偏什么都不说，顾虑这，顾虑那的，到最后只能伤害自己，多不值得呀。”
“你说说，这还不是没脑子嘛？”
叶安脑子忽然滞住，周围的空气缓慢地流动，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她的心思表露地这么明显。
顿住了好一会儿，叶安才有了反应，她勉强自己笑了笑，“好的，我以后什么事都会和你们说的。”
程白:“这不就对了，我们是好朋友，无论什么事，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叶安:“照你这么说，岂不是我以后犯罪了，你也会站在我这一边。”
“那还是不行的。”程白这人坚决要当个遵纪守法的好人，哪怕是朋友也不能拖她下水，“不过我会帮你改邪归正的。”
“好。”叶安也笑了。
她想，她的确可以开始尝试着去改变，这个世界和她从前接触的世界并不是那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