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能想象吗,有这么一所学校,专为帮助心理受过伤害的儿童走出阴影而存在。
没错,我说的就是由大名鼎鼎的哈德国际集团投资建立的哈德慈善寄宿学校。说是学校,更像一个高级的封闭式疗养院。
沿着912国道往西走,离松镇大概还有两公里的地方,有一个不起眼的出口,既没有路标,也没有任何指示牌。从这个出口下去,经过一段蜿蜒曲折的山路,等到一片宛如欧式度假村的建筑出现在眼前,土路重新变成柏油路,那就是哈德慈善寄宿学校了。
这里的学生有人遭受过虐待,有人在意外或者惨案中失去了亲人,有人被诊断出了精神病,但是在这所学校,他们不但能得到最好的教育,还有专业的心理治疗团队的帮助与开导。而我叫陈哲,今年十四岁的我,是这所学校初三麒麟班的学生。
对,我们这里的班级并不是按数字排序的,而是每个班级有一个自己的名称。为什么我们这个班叫麒麟,我也不知道。所谓班级,每个班也就只有几个人,都是我们的心理导师根据观察以及种种测试的结果,经过严谨的考虑才分配到一起的。
我们班唯一的女孩乐乐,全家人死于车祸,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左腿成了假肢。坐在我前面的张子峰有开放空间恐惧症,据说是一次跟朋友出去玩的时候出了意外,留下了心理阴影。还有坐在第一排中间的林昊,他目睹了母亲在过马路时被闯红灯的摩托车撞飞,他爸早就有了新家庭,不愿意管他,因此他也来到了这个学校。
至于我自己,我爸爸是个警察。我十岁的那年,他在缉拿毒贩的时候殉职,之后,妈妈一直走不出来,她带我搬了家,切断了和爸爸从前的同事们所有的联系。十一岁的时候,哈德学校的负责人第一次找到了我们,提出可以为我提供免费的教育和心理治疗。当时妈妈拒绝了,爸爸牺牲后,她不能再失去我,我也不认为我有什么心理创伤需要医生来治,更不想离开家。可是一年后,妈妈突然脑溢血,全身瘫痪,再也没法工作,没法养活我们俩了。在她同意把我送到哈德之后,学校还给了妈妈一笔治疗费,就这样,我从初中开始了自己的寄宿生活。
习惯了也没什么,学校的环境确实很好,老师们也很温柔,虽然同学们多多少少都有点奇怪,但总体来说我们班的情况还算轻的。大部分时间大家都和正常人没什么差别,久而久之,也就成为了朋友。
“嘿!”这天,我正坐在课桌前发呆,林昊的纸飞机正好砸在了我脑门,吓了我一跳。林昊从小就喜欢折纸,所以来到这里以后,我们的心理导师一直鼓励他多去尝试,认为培养爱好有助于排解内心的情绪。“我说话你到底听没听见?”
“没听见。”我只好老实承认。刚才我从刘老师那里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一时出了神,林昊他们在嚷嚷什么完全都没听。“你们在说什么?”
“不会吧?你真没听见?”前排的子峰整个人在椅子上转了个180度。“就是我们班的新生啊,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那个啊?我早知道了。”我还以为有什么重磅新闻呢。“不是一周前就说了吗?”
“什么,你一周前就知道是个女生了?居然都不告诉我们?!”林昊顿时炸了。
“女生?”我愣了一下。“这我还真不知道!真是个女生?”
邻桌的沐云城轻轻笑了一声,显然是在笑我们这对话驴唇不对马嘴。
张子峰一拳怼在我胸口。
“你聋吗?我们都在这儿说了快有十分钟了!刚刚听牡丹班的郭文洁说的,她在宿舍都看到了,据说…”这小子露出一副欠揍的表情。“长得还不错!”
虽然很想削他,但我还是忍住了,不由得叹了口气。也不怪这两个家伙一听是个女生就激动成这副德行,毕竟,我们被关在这所疗养院一般的寄宿学校,全班一共就五个人,而且还只有乐乐一个女孩!说实话,我们都很同情乐乐,但也实在无法想象谁会把她当成喜欢的对象。所以没见面前,都对这个新来的女生充满了憧憬与期待。
当然,不包括沐云城。那家伙就不是食人间烟火的。我看了看右边,我们几个吵得跟过年的鞭炮似的,他居然还能看得下去书,一脸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沐云城,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这辈子碰到过的最怪的人。林昊和子峰都认为他就是自视清高,目中无人,我刚来的时候,也有当时的同学告诉我不要搭理这个人。不过打过几次交道之后,我发现他并不是看不起人,只是性格淡漠,好像没有任何喜怒哀乐。甚至,他还帮了我几次忙,但即便帮助别人,也是淡淡的,仿佛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至今都不知道沐云城从前经历过什么,只知道他在这所学校已经很久了,除了性格不合群以外,似乎没有任何其它障碍。
他聪明绝顶,学习进度已经远超了我们所有人,老师曾几次提议让他跳级,但都被他拒绝了。或许是不想去别的班级吧,正如我之前说过,我们班已经算是这个学校最健康的班级之一了。也可能是因为我们成为了朋友,虽然沐云城这个人不会表现出来,但我感觉,只要是他认定了的朋友,他就会百分之百真心相待的。
“我昨天见过。”本来我们说话,他从来不会参与,但或许是发现我瞥了他一眼,忽然淡淡地来了这么一句。
这一句的效果,堪比鱼雷爆炸。
“什么?!真的假的?!”
“见过了你不早说?!”
“长什么样?”
“没印象了。”他仍然盯着眼前的课本,我们几个都快把他团团包围了,他好像完全没有发现。
“你说你…”林昊气得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也就在这时,沐云城忽然抬起了头。
我们几个顿时警觉了起来,听见教室外传来了几个人的脚步声。其中一个人的脚步很好分辨,那是乐乐,她到现在都还没完全习惯假肢,我们都熟悉了她那略显僵硬的步伐。此外还有两个人,下一秒,门开了,我们的班主任 — 或者说,负责我们班的心理导师 — 杨老师先把乐乐让了进来,然后自己走进教室,并笑着示意最后面的人跟她进来。
“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你们的新同学。”杨老师说,她自己还很年轻,笑起来很美。“进来吧,林舒!”
林舒!我低声重复了一遍。
“名字很好听嘛!”我前面的子峰小声嘟囔道。
女孩走了进来,白色的运动卫衣,普普通通的深色牛仔裤,斜挎着一个棕色书包,扎起一个高高的揪揪头,不过眉清目秀,给人一种清爽利落的感觉。我的脑子“嗡”的一下,一时间完全无法转移目光。这哪里是什么林舒,尽管四年没见,但我非常确定,这不就是小悯吗!
小悯,冯思悯,是我见过的这世上最可怕的女孩,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一点像个女生!小时候,她把我按在沙子里揍,直到我求饶为止,再长大些,不论是谁,只要稍有得罪她的地方,她就像疯子一样追得我们满小区逃窜。她爸爸是白岩市刑警大队队长,也是我爸爸的上司,小时候我们都很怕他。但是小悯比她那个当刑警队长的爸爸可怕一百倍!想到这里,我心里不禁突然咯噔了一下。四年了,自从搬家以后,我和妈妈就再也没跟小悯一家联系过。她怎么会在这里?
在我的记忆里,小悯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她妈妈是一个电视台主持人,虽然父母都很忙,但是对于十岁失去爸爸的我来说,爸爸妈妈都在就是幸福的。难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小悯竟然顶着另一个名字出现在这里?以我对她的了解,一般的小事是不会击垮她的。难道冯叔叔…
这些想法在我脑子里团团转,小悯站在前面说了什么,老师又说了什么,我都完全没注意。她走了过来,教室里只有一张课桌是空着的,是专门提前为她准备的,在第二排最右边,挨着沐云城。但不知为何,她却绕到我旁边,正当我疑惑时,她突然对我笑了:
“陈哲?汉堡小王子?”
所有人都转过头来,我的脸瞬间变成了烤红薯!果然是小悯!最可怕的是,她居然一点都没变!
“能不能别提这个!”我恶狠狠地小声回答道。“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
小悯噗嗤一声笑了,眨了眨眼,走向了自己的课桌。她看上去真的不像这个学校的学生,一般来讲,刚到这里的人,最好的情况下也是情绪消沉,绝没有像她这样一上来就拿人开玩笑的。我心里稍稍放心了些,这样看来,冯叔叔和林阿姨应该都没事。小时候我们两家住在同一个小区,因为爸爸和冯叔叔是好朋友,我经常去他们家玩。尽管小悯给我留下了不少童年阴影,但想起她的父母,其实也和亲人差不多。我甚至…有些想他们了。
趁杨老师背对着我们在黑板上写字,林昊回过头来,对着后面的沐云城做出了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说…你瞎吧?!”
我心想,他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眼里只有数学课本,可能生来就缺乏对美的感知能力。不过看到林昊这一副花痴的模样,我倒是也有几分诧异。小悯确实比我印象里那个假小子好看了不少,但是也不至于把他迷成这样吧?如果非得让我选,那我宁愿跟乐乐谈恋爱也不要她!
嗯,一定是他们暂时还太不了解小悯了。
这一节课大家都上得心不在焉,林昊和子峰简直可以说是坐如针毡。一下课,两人立刻围住了小悯的课桌,开始主动套近乎:
“你好,我叫林昊,叫我阿昊就可以了!”
“叫他耗子就行。”张子峰轻轻一推,把林昊挤到一边。“我叫子峰,张子峰,嘿嘿。”
“哇,很高兴认识你们。”小悯居然对他们露出了和善的微笑。随后,就转向了我。“真没想到啊,你小子居然也在这儿?”
“你们认识?”乐乐好奇道。
“嗯,我们从小玩到大的,是小时候的好伙伴。” 小悯抢在我前面答道。
好伙伴?对此我是有异议的,但是焉知小悯的脾气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所以也不敢纠正,只得打着哈哈:
“是的,我爸爸和她爸爸是特别好的朋友。”
这话一出口,我立刻感觉自己莽撞了,气氛也顿时变得不大对。全班人都知道我爸爸牺牲了,而对于像乐乐这样痛失双亲的孩子来说,听到别人提起父母,至今都会让她难受。更何况…我还不确定小悯家里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她被送到了这个学校。
小悯似乎并没有怎么样,她转向左边,对正在整理书包的沐云城说:
“昨天的事… 谢谢你。”
咳?谢他什么?
沐云城也愣住了,看了她一眼,答道:
“不算什么。”
“你叫沐云城,对吧?”— 小悯热情地问,那家伙根本不再看她,自顾自的摆放课本。为了缓解尴尬的场面,我急忙上前哈哈笑道:
“那个,他不喜欢这个名字,你叫他老沐就好了。”
小悯耸了耸肩,没再管他,问大家:
“下一节课上什么呀?”
半天下来,小悯已经和除了沐云城之外的所有人打得火热。直到中午吃完饭,到了每个人单独的心理辅导时间,我们俩才有机会聊一聊。
老师们认为我心理没有太大问题,因此这种辅导我只需每周上一次就可以了。而小悯是新来的,她说她的辅导会在晚一些时候,据说几位导师会一起来,以便制定下一步的计划。听到这里,我终于问出了折磨了我一上午的问题:
“小悯,你…叔叔和阿姨都好吗?”
小悯一怔,随即笑了:
“啊,他们都挺好的。不过…他们俩离婚了。”
“离婚了?”这我倒有些吃惊,在我印象里,冯叔叔和林阿姨应该是很恩爱的一对吧。
“嗯,已经两年了。”小悯说起这个的时候语气平常,她应该总不至于是因为这个就来到这里治疗吧。“我妈现在挺有名的,两个人都忙,顾不上家庭,动不动就吵架。这样,分开了也好吧。”
“那你…”我有些不知道从何问起。
“我当时判给了我妈,不过后来我妈比我爸还忙,经常出差,所以去年就把我送到我爸那儿了。我爸…他现在是副局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