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气象台预计,从明天开始新一轮较强冷空气即将来袭,部分地区今晚会有中到大雪……”
棠鸢停稳车子,电台播报戛然而止。她迅速拉下车载化妆镜,擦掉口红,一边将头上的步摇流苏发簪取下,一边解开衣服上的盘扣。
换上普通羽绒服,棠鸢又把绣花鞋放置副驾。下车前她看着自己的精致妆造,轻叹一口气。
如果不是父亲总一而再再二三地挑剔她的事业,说她设计的衣服不入主流,不会被大众接受,又在她开工作室时百般阻挠,她也不会这样畏首畏尾,总要把自己塑造得不能再过平凡才敢回家。
悠缓的古风铃声响起。
“鸢儿,我们到餐厅了,你在哪呢?”手机里除了文妈的声音,隐约还有弟弟棠铮和未谋面的弟妹的笑声。
“我快到门口了,你们先坐。”棠鸢给自己留出两分钟整理心情,她时刻提醒自己,今天有客人,要忍耐,一定要给弟妹营造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
距离上次与他们闹不愉快,她已经有半年多不曾回家。
而这次棠铮的生日,文妈专程来电,不过是想借她之力吃喝玩乐些新鲜,此外再带些礼物回家。
所幸汉服交流会如期结束,她能有时间去商场专卖店买礼物,不然又会落得文妈口舌。
只是苦了她的信用卡。
棠鸢想着有些失笑。
蹬上备好的运动鞋,下车时她已然是一副扔到人群里都不起眼的旧装扮,但只要细看,精致的五官仍旧出挑。
棠铮选的文城网红德莱西餐厅,环境雅致,钢琴曲缓缓在耳畔流动。
“生日快乐小铮!”
棠鸢走到桌前,笑着双手递给棠铮礼物。
棠铮接过并未站起,边打量礼物边介绍,语气平淡:
“我女朋友露露。”
女孩站起来表示问好,棠鸢夸她漂亮又报以微笑。看着面前女孩的v领短裙,棠鸢感叹年轻人的御寒能力。
文城的冬天不算漫长,只是这短冬有着渗入肌骨的湿冷,加上偶尔落雪和大风,着实难耐。棠鸢最怕冬季,她的寒冷性荨麻疹不允许。
听着周围人浮皮潦草的关心和寒暄,棠鸢望向窗外。
几近黄昏,阴阴沉沉的暮色从外面压倒过来,棠鸢心思杂乱,中央驻演的小提琴让她身心聒噪。
她索性胡乱扒拉些牛肉烩饭和餐前小点,刷着手机看天气。
—
德莱餐厅包厢。
众人都知,德莱餐厅是文城首席代表的二公子所开,唯一的包厢宴请之人非富即贵。
包厢很大。以荔枝红为主色调,鲜艳浓稠,似乎喷涌而出。弧形元素和肌理墙面大面积包裹,十分私密安静。分设几块区域,用解构手法空间切割,黑色廊檐直延续到大门。
费闻昭独自坐在包厢入口的沙发上。
他穿一件远山灰衬衫,向上浅浅挽起的袖口下,小臂线条劲瘦有力,青涩的筋脉纵横,懒懒地搭在西裤上。
有三两女生刚刚围过来,最后悻悻而去。
望着对面一群推杯交盏的年轻人,在烟雾缭绕中忸怩,他不禁皱了皱眉。
祁牧这家伙三天两头开派对。正想着,祁牧摇着红酒杯走来,脸上一堆笑。
“费总,不来玩玩?”
“这就是你说的商业会谈?”费闻昭挑眉,声音冷洌。
“别生气,我也是临时起意,你加班半个月想让你出来放松放松,热闹热闹嘛,外面这么冷。”祁牧斟一杯欧颂红酒,又拿来一盘黑松露薯条。
费闻昭不回应,只是翻看杂志。
祁牧看着不远处交叠的身影,自己是被安排相亲一类调侃的话到嘴边,看着费闻昭垂下的眼眸又止住了。
他明白费闻昭的压力。
“新品牌策划的怎么样了?”祁牧忍着担忧,淡淡问道。
费闻昭回国刚接手颂风集团不久,有一群老谋深算的股东盯着他,前段时间有媒体报道,他无视公司品牌定位和理念,想借颂风总裁职位另起炉灶。
祁牧:擦汗。
归结原因,不过是费闻昭想创立一个汉服新品牌,那群老古董欣赏不来,觉得没有市场,会触及他们的利益。
新品牌的一系列策划、设计、营销投资,费时费力。
不如坐吃老本。
毕竟颂风集团已经稳坐文城和全国的服装品牌顶端,睥睨一切。
“还可以。”费闻昭漫不经心地回应,他四顾茫然,被雪茄呛到轻咳一声。
“鬼才信,多少媒体报道你负面消息,你也不公关一下啊?”有两篇公众号文章乱写,还是他祁牧让秘书下场警告才删掉。
“祁公子,有没有听过那句话,”费闻昭的眉头松懈,露出一抹笑,顿了顿说:“黑红也是红。”
薄唇缓缓挑起一句:“品牌名已经被大家熟知不是吗?”
祁牧:震惊。
好家伙,已经必要到这种地步了吗。
“话说你为何一定要创立‘知棠’这个品牌,个人拙见还是快消时尚更赚钱啊,”祁牧品了品这个即将面世的品牌名称。
知棠。
“你不会……”祁牧刚要说完,只见费闻昭抬眸,没有温度的眼神扫过来。
祁牧意味深长的一笑。
他想说的话是:你不会还是对当年的小棠学妹念念不忘吧。
“随你,不过有需要帮忙的,尽管call 我!”祁牧欲拍拍费闻昭的肩,被对方提前甩开,两只手短兵相接。
和大学时如出一辙。
祁牧嬉笑着走开。这兄弟还是这样,讨厌一切的身体接触。
作为费闻昭最好的朋友,他不说,祁牧也知道。
费闻昭留学时去伦敦艺术大学选修了视觉艺术课,当时他还纳闷。
现在一切清晰起来。
当年大学那个不知深浅就吻了费闻昭的棠学妹,便是设计系的,每天在图书馆钻研古代美学,几次见她都身着古装,并不突兀。
祁牧分不清什么宋制明制,只觉学妹甜美独特,一张出水芙蓉般的圆脸,加上波光流转的杏瞳,让人看了难忘。而后费闻昭又接连提起。
祁牧当时就明白。
学妹殊色,不得觊觎。
—
被祁牧径直迎头一问,费闻昭又乱了心思。
他嘴上否认,可内心的声音清晰无比。
他回国,是为了见她。
不惜万难去创立新品牌,是为了让当年那些看似天真如梦的呓语落地生花。
此刻包厢纷杂、芸芸,而他却还能清晰、安静地想起那次与女孩的博物馆之行——
棠鸢将肉肉的脸颊几乎紧紧贴在玻璃上,对着里面雍正皇帝的胭脂水釉碗和各个瓷器着迷,不顾五官扭曲。
“好美。”
她忘乎所以地发出感叹。博物馆的射灯由玻璃展柜中散发出来,照亮她的眼眸,黑曜石般将白皙的脸庞映衬得熠熠发亮。
费闻昭好像第一次从眼睛就能参透女孩的心。
“如果有机会能把传统汉服融入日常,让普通人都喜欢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