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侯夫人连夜离开侯府之后,秦侯虽然嘴上埋怨,但心里却有些后悔。
他不是在后悔换女儿的事,在他心里,儿女都是他的所有物,将来能够继承他的身份财富,那自然也要继承他的债务负累。月寻作为他的女儿,为爷爷偿还人情也是应当的。
他是后悔当初没有和秦侯夫人商量就把孩子换了,隐瞒夫人这么多年,现在夫人得知真相难以接受,才闹出这许多事。
他也后悔没有阻止月寻在都城开酒楼,本以为女孩子家家的能干成什么生意,没想到月寻的酒楼生意越做越大,还被定远侯府相中承包了宴席,月寻更是被认了出来……
秦侯私心是不想认梁素雅的,老秦候酒后和敌国战俘生出的孩子,传出去实在不好听,尤其老侯爷当初还把梁素雅母女赶出去了……
想到这里,他又不免埋怨秦侯夫人,若不是夫人怀疑素雅是他的外室,还非要告到公主面前弄得人尽皆知,他也不会把梁素雅的身份说出来……
秦侯也有不少政敌,他如果谎称素雅是他的外室,却被政敌们查到所谓外室是秦侯的亲妹妹……那才是轰动全国,恐怕还会青史留名。
如此又是后悔又是埋怨的闷了三天,秦侯打算去定远侯府探探老夫人的意思,出嫁女总在娘家待着算怎么回事?再说,永昌侯府也需要女主人执掌中馈。
只是他刚让小厮去备马,宫里就来人了,传国君口谕,让秦侯即刻进宫。
秦侯不明所以,因真假千金一事,他最近都没有上朝,而是在家中办公,也不知朝堂上起了什么风波,此时国君宣召他又是因为何事。
可惜太监们嘴很严,收了银子回答的还是滴水不漏,秦侯一无所获赔了银子还得赔笑脸。
而等他到了王宫拜见国君之后,却突然发现秦侯夫人和秦侯夫人的哥哥定远侯也在殿上。
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他的心头,而这股不安在国君将折子扔到他脚下时,得到了证实。
秦侯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折子,打开一看,是两天前他才批下去的,有关军中破损兵器的处置。
但他越看越不对,这折子上面的字迹虽然与他的字迹一般无二,但是折子的内容全然不是他本意,上面更是写着“破损兵器可售卖周边国家的建议”,他是疯了才会给出这种建议!这不是明晃晃的通敌卖国吗?!!
秦侯当即满头冷汗,浑身发软,立刻倒地跪拜,连连叩首:“君上!这……这必定是有人陷害微臣!微臣满门忠烈,微臣父亲更是战死沙场,微臣对蜀国的忠心日月可鉴啊!”
蜀国国君尚且不满四十岁,继位十余年,却只完全掌握了政权,部分军权还被几位武将把控着。但国君似乎对那部分军权并不在乎,有武将暗示想交出军权,也被国君打哈哈糊弄过去了。
可秦侯时刻保持警惕,国君能从几王争权中坐收渔翁之利登上国君之位,绝不简单。
他有预感,这次他恐怕要交出自己那部分军权,才能保住性命了。
国君背着手站在王座前,满脸冷漠,气势逼人:“孤也想相信永昌侯,可是孤最近得知,老永昌侯和出身吴国的战俘曾生过一个女儿,也就是永昌侯前几日在佳明的宴席上当众认的妹妹……永昌侯府和吴国人牵扯如此之深,再加上这篇折子,要孤如何信永昌侯的忠心啊?”
秦侯一愣,梁素雅娘亲是战俘一事,他并未向外声张,君上又是如何得知?难道君上暗中培养了探子?还是……
他下意识看向秦侯夫人,而秦侯夫人也正冷冷的看着他。
那股子不安越发强烈,逼得秦侯赶紧说道:“君上,微臣愿意暂停手中所有职务,交付军权,等候调查,微臣相信清者自清,彻查之后君上自会明白微臣的忠心。”
风雨欲来。
殿中几位臣子面面相觑,都意识到这恐怕将会是国君收回军权的第一步。
一时之间,大殿之上一片死寂。
秦侯夫人打破了死寂。
她出列跪拜叩首,道:“君上,臣妇有事禀告!”
国君眉梢微动,不动声色地道:“夫人请言。”
“多谢君上。”
秦侯夫人垂着眼,面容冷淡:“君上既然听说了永昌侯妹妹的事,想必也听说了永昌侯千金被偷换的事。”
国君点点头:“自然,想必是那战俘之女心有不甘所以偷换了孩子。”
“非也!”秦侯夫人道。
秦侯慌了,高声道:“夫人!……你要做什么?”
见他这副形态,秦侯夫人“哈”了一声,似是意外,忽而又有些讽刺的笑起来,道:“前几日永昌侯对我说,是你偷换了孩子,那时你义正词严,冠冕堂皇,好像我的女儿活该给你爹赎罪一样,现在怎么怕了?”
“什么?竟有此事?”定远侯装作惊讶的样子,一唱一和道,“妹夫啊,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怎能忍心将刚出生的女儿换成他人女儿啊?”
秦侯瞠目结舌,没想到夫人丝毫不怕,就这么撕破了脸皮,毫不遮掩地在大殿之上,当着国君和诸位大臣的面说了足以判定他死刑的密辛。
为什么?
她就这么心狠,丝毫不念这十几年的夫妻之情?
秦侯夫人生怕刺激秦侯刺激得不够狠,火上浇油道:“那是因为永昌侯对吴国战俘心存愧疚,这愧疚之重,让他抛弃自己的孩子也绝不手软。”
殿中瞬间哗然。
国君皱紧眉头,厉声道:“身为蜀国主帅之一,手握十万大军,永昌侯却对敌国之人心慈手软,甚至心怀愧疚,孤真是……”
“君上!”秦侯目眦欲裂,他想说事实并非如此,他只是对亲妹妹心存愧疚,而非对吴国人,但这根本解释不清,只会越描越黑。
“夫人,你为何要扭曲事实?”
“我说的哪里不对吗?永昌侯大可以指出来!”
秦侯哑口无言,夫人所说看似并无错处,实则处处都有问题,然而他无法辩驳。
秦侯夫人顿觉可笑,再次叩首:“君上,臣妇还有一事请求。”
国君的脸已经黑得彻底:“夫人请讲。”
“臣妇不愿与永昌侯这样不仁不义不忠之徒在一起,臣妇想要休了永昌侯!还望君上成全!”
此言一出,简直炸裂全场。
秦候微微茫然,仿佛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丞相大人还没从十万大军统帅对敌人愧疚之事反应过来,听到秦候夫人的话,下意识就说:“不可!我国从未有过女子休夫之事!”
定远侯垂着头,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来之前妹妹只说让他接手永昌侯的部分权利,没说还有这一出啊!
秦候夫人丝毫不惧:“丞相大人的意思是,即便女子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叛徒,也要继续和叛徒生儿育女和睦共处吗?”
“不!”
这顶帽子丞相大人可承担不起,窝藏叛徒甚至与叛徒生儿育女,这是犯了国法。
“本官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永昌侯是否有罪一事还不明了……”
秦候夫人打断丞相的话,冷着脸拜道:“君上,我定远侯府也是世代英烈,绝不能因为永昌侯沾染一丝污名,所以臣妇坚持休夫,还请君上准许!”
秦候终于回过神来,猛地伸手抓住秦候夫人的手臂,急切地道:“夫人,我知道我当初换孩子没有告诉你,让你伤心了,但是何至于此啊?我这些年对你从未有过二心,家中大事小事皆是你说了算,我喜欢你敬重你也爱护你,可你为何什么要这么对我?”
“喜欢我敬重我爱护我?”秦候夫人表情奇异,“所以偷换我的孩子十七年都没有告诉我?永昌候,你是在讲什么笑话吗?”
“……我唯有这一件事对不起你。”
“你现在说对不起我?”秦候夫人把秦候的手从自己手臂扒拉下来,冷笑道,“那之前你那么理所应当又是为何?”
“我现在很怀疑,永昌候这么容易对人愧疚,这些年对我好是不是因为你偷换了我的孩子从而对我愧疚,所以才对我好的呢?我才是要问问永昌候,我程筝是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对我?”
迎着秦候夫人怨恨的目光,秦候心中悲凉,他恍然意识到,秦候夫人是真的恨他,是真的想离开他。
“我想明白了,你之所以敢把我的孩子偷换,又理直气壮地告诉我你为何要偷换孩子,不过是觉得我弱小好欺负容易拿捏,觉得此事就算闹大了,我程筝也拿你无可奈何,还是得乖乖做你的夫人,我呸!”
秦候夫人唾了一口,笑道:“你想得美,我程筝今天休夫休定了!”
她早就看明白了,但凡她是公主,比秦候的权利地位更高,秦候就绝不敢偷换她的孩子。
瞧瞧他今天对国君的态度,他显然知道自己偷换孩子的事是错的,可不到国君面前,他也绝不会认错。
可笑,可笑,她之前还犹豫到底要不要离开秦候。
幸好两天前那个小道士告诉她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报复办法了。
秦候夫人当天就悄悄回到永昌侯府。秦候这些年对她足够信任,不仅和她交流朝局政事,连他藏官印和私印的地方也告诉了她。
秦候夫人知道最近秦候在处理军中破损兵器的事,于是重写了一本折子,顺利盖上了官印和私印。
其实盖私印的时候,秦候夫人犹豫了一下。
秦候可能不知她这些年有多爱他。
不仅外人羡慕她嫁的夫君并无妾室通房,事事听她任她,就连她也觉得自己嫁的好。所以这些年,她心甘情愿相夫教子,为秦候打理后宅,维护官场,做好陪衬……连秦候那一手略显粗鄙的字,她也模仿个十成像。
现在想想,当初的痴情也不算全然错付,瞧瞧她这一手字,谁也分辨不出哪个才是秦侯真迹。
秦候偷换她的孩子,她偷换秦候的折子,秦候毁了她和她月寻的前半生,她就毁了秦候的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