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外间一众宾客正在觥筹交错,相谈甚欢。
这湘阴陈家本就是家财万贯,此番娶得名门贵女,自是出手大方,无论是菜色还是酒水,皆是极尽铺张。那些本就是混绿林道的响马盗匪,几杯好酒下肚,便开始胡说八道了。
那当初在上海见过金韫娴的二狗子,还有和他一起在北平待过的麻子此刻都在其中。
麻子向来嘴碎,此时一边大口喝酒,一边胡咧咧道:“我就说咱们总把头和小格格那是宿世姻缘,打都打不散的!当初老王爷一纸婚约吓得格格连夜从文安县逃跑,现如今还不是心甘情愿做了这陈夫人了?”
二狗子现今在外地当了头目,举止虽端肃些,但是这好吃的性子依旧没改,此下着急忙慌地吞了吃食,含糊不清道:“可不是嘛,格格跟咱们总把头,这缘分可不浅。相识六年,次次分开都能走到一起,我看呐,他们俩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们身边是红姑娘和搬山二人,再挤上一个约翰。此时听了隔壁那桌的话,加上红姑娘的解释,这才弄明白了两人是怎么认识的。听完,鹧鸪哨连连感叹,不曾想这二人此前竟还有这么一段阴差阳错的往事。
“啊?”老洋人听得发笑,“哈,是吗?陈总把头也算是老江湖了,竟还被醇亲王府骗得那么惨,美人和军械都一起丢了?哈哈哈……”
鹧鸪哨跟着众人笑,只是那笑并没有达到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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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逢宾客散尽,新婚夫妇对站着,气氛很尴尬。
从未坐这么久,金韫娴站起身的时候觉得体虚乏力,腿都有些打颤了。
仆妇送双杯来,笑着念白,“桃之天天,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请新郎新娘对饮,从此夫唱妇随,鸾凤和鸣。”合卺酒杯的杯耳拿同心结连接,待新人用完了要置于床下,一仰一覆,取大吉大利之意,故而喝交杯酒这步必不可少。
见新妇简单直接地喝完了,然后两眼望着他,颇有点我干了你随意的意思。
结婚又不是拜把子,身为女子竟如此豪迈?陈玉楼内心简直无力吐槽。
“观泥痕,辨草色”是陈家绝学,而为了保持这五感的敏锐,陈玉楼打生来就是烟酒不沾。但眼见一干仆妇眼巴巴看着,他一横心,也把整杯灌下了肚。
见她掖着满身锦绣,上前为自己更衣,陈玉楼眼神复杂地打量她,未置一词。
这丫头虽说是冷淡了些,但相识多年,他早看出这小格格其实是个很单纯的人,虽有心大业,但有时候实在太过幼稚、固执,不听人劝。不过好在还有女性特有的圆融,没有棱角,却可以渗透到最深的层次。
见金韫娴绞了湿手巾替自己擦脸,陈玉楼抬眼望她,见她额头一道红红的勒痕,不忍地说,“还是把这冠子摘了吧,怪重的。”
金韫娴唔了声,交了毛巾,径直去屏风后面脱下嫁衣、取下凤冠。再出来时,已换了身正红色的绸质睡衣。
陈玉楼举步走向床榻,先行将两侧绣有“百子千孙”的帷幔都放了下来。
五月初的湘西,天已经大热,槛窗上蒙绡纱,窗扉半开,隐约有风吹进来,那轻幔便漂漂拂拂,如絮如云罩住榻上的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