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年惊蛰,年满十八的六公主沁雨便已能自由出入宫中。她轻功得澍渊亲传,来去自如,若不是履行数年来与父皇的约定,凭宫内那些侍卫也无人能拦住她。
数月来她并没有闲着,拿着手头现有线索,乔装走访了所有与纵火案相关的还能找到的人物。而为了不惊动父皇,惟余洛南王府尚未去过。
她接手天知阁后,逢年会与洛无尘书信一封。除去嘘寒问暖和套近乎,更多的还是想从他口中得知洛南王府是否曾树下过不为外人知的仇敌。
可洛南王洛浒昌性子温和,情深意重,责任感颇盛。且不说其并未纳妾,府内无任何宅中争斗。在得知汐北王独女在大火中殒命后,更是一夜白头,扼腕叹息。其夫人柳氏,虽是武学世家出身,为人严肃谨慎。但婚后也算淑德贤良,相夫教子,除了与王爷相伴出行外,从未独自出过府。
说她父皇有仇家她或许还能信,可这对夫妻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招来灭门之灾的样子。
那厢又传来消息,说父皇已下密旨差人去查纵火一案了,叫她安分些。
安分?安分她就不是六公主了。
到洛南王府时,洛无尘正在院中对一些木料进行分锯打磨,不知是在忙甚。宫里当然是看不着这些的,她也不想扰了洛无尘的正事,便姑且先坐下看个新鲜再说。
她是悄无声息的,跟着她的人可不是。
“小雨姐,你慢点儿,等等我啊。”七皇子沁泆轻功不如她,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
洛无尘闻声抬头看屋顶。只见一蓝衫少女正饶有兴致地坐在屋檐上,一面晃着两条腿一面瞧着他,也不知在那多久了。
见来人有些眼熟,他蹙眉想了片刻,再次抬头看了看那身衣衫,终于想起来了。
“无尘见过……六公主。”前几日回来后,小悔恢复好些就赶紧给他配了镇痛的药,现在若只少说一些,也不会像之前那般痛了。
“无尘哥哥不必见外,直呼我名便好。”沁雨也并不太意外,传言真不真,定是要亲眼看了才知道。毕竟,再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这一点。
然后她转过头有些嫌弃地看着瘫倒在地的皇弟,道,“又没人叫你跟着,非要跟来作甚?”
“澍……师父在时便与我说,以后凡小雨姐出宫,若是离了小泆视线一刻以上,小泆当罚。”澍渊走后沁泆更是铭记在心,自她能出宫便走到哪跟到哪。
闻言,沁雨嘴角刚扬上去,便落了下来,“哼,他人都已经不在了,哪里还罚得着你。”
“你莫要说得师父像是已经殁了一样嘛……况且,哪怕他不在身旁,小泆也定要守诺的。”少年信誓旦旦,扬起了下巴。
“下次再出来把你头上那冠给换了,戴着招摇过市,怕人认不出你是七皇子啊?”沁雨将他头顶的银冠摘了下来,扔进他怀里。上面嵌着象征皇嗣的七颗金色琥珏,实在有些扎眼。
而洛无尘此时已将工具置放妥当,盥洗完双手,又整理好仪容,正打算问是否需要他上屋顶与他们一叙。
沁雨用余光瞥见,赶忙道,“无尘哥哥稍等,我们这就下来。”
“六公主……所为何事?”他声音沙哑至极,莫说是他自己难受,饶是听的人也不会畅快。
“无尘哥哥,你若不便,不必开口。”她冲洛无尘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为难,“我有些事与你说,你且听了点头或摇头即可。”
洛无尘点了点头。
“那我便单刀直入了。你想助我查清七年前的真相吗?”
洛无尘眉头蹙起,抿住双唇,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汐晨……
那厢在大理寺架阁库,湘意已经入座看起了卷宗。一旁的大理寺司务朱绽殷勤地给他斟着茶,叫他有什么需要开口即可。
“……癸曜十二年,二月初二,洛南王府深夜走水。汐北王郡主汐晨在火中不幸殒命,洛南王世子洛无尘伤且较轻,郡主洛小悔经御医诊断,腿骨俱损,恐将身残。”才看开头,湘意的手指就已捏紧页脚,指节发白。
他将桌上的卷宗一一阅过。大火后经勘验,于汐晨殒命的屋内发现数十个烧焦的火折子,遂断并非走水,实为纵火。不料此证一出,半个时辰后便有人前来大理寺投案自首,称昨夜大火乃他所为。公堂上此人目中无神,口中一直重复着“草民有罪但求一死”。
然而押解至天牢时,这人又忽地仿佛清醒过来一般,大呼冤枉,当场翻供。狱卒断然不会听其胡扯,直接将人关进牢里。
次日,传其在狱中疯言疯语,一会儿喊冤,一会儿大笑。待狱卒夜里再去巡时,人躺在地板上,都已经凉透了。当日夜里,负责此案的刑部侍郎全身溃烂而亡,死时连完整的模样都快看不出。其下刑部郎中接此案,不消几日,便变得同狱中那疑犯一般疯疯癫癫。刑部一众小官本还以为是个升迁机会,自此再无人敢接手,不了了之。
湘意记得,那段时日,就连他爹也夜夜被头痛的顽疾困扰,不得安眠。
这案宗上记载的甚至比魏映熙告知他的内容还要少。更奇怪的是,居然没有幸存下来的洛南王府世子与郡主的证词。他们虽是受害之人,也应是最重要的人证才是。
沁雨自然也是知道这些,而这最重要的人证,此时正在接受她的询问。
“虽然看过你在信中所述,我仍有些许疑惑。”沁雨稍作停顿,便开始问话,“其一,你说走水当晚,汐晨姐姐是宿在你妹妹洛小悔房中的?而你妹妹洛小悔在被救出来时发现其是宿在西厢客房?”
洛无尘点了点头。那天晚上汐晨的行为着实有些反常,令他印象较为深刻。她虽素与小悔亲近,但此前却从未提出过要宿在一起。那晚只说要同小悔一起看夜莺蛋破壳,便将他支走了。
“其二,你去救汐晨姐姐的途中是从后方被击晕,而不是因为呛烟?”
洛无尘又点了点头。他是在距离小悔居所还有数丈远的小径上突然晕倒的,但御医却说他的伤是屋内掉落之物所砸,还说约摸是他自己记错了。可他对那日的每一幕都记忆犹新,难以忘怀。刑部来问询之人更是说当时的他有伤在身,不便录供,且因汐晨过世情绪过激,所述无法作证词。
“其三,二月初二那日,是你妹妹洛小悔的生辰?”
洛无尘点了点头。这也是为何汐晨那般反常,他也没有任何怀疑的最主要的原因。汐晨借由拿即将孵出的鸟蛋作为生辰礼,要和小悔一同见证鸟儿破壳。两人在用过晚膳后,便有说有笑地一道回了屋里。
“好,案件的部分我问完了。但我还有个题外话要问。”沁雨凑近了洛无尘,压低了声音,“听你说,你妹妹的字,是我父皇赐的?”
“家父亲口与我所言。”因声音小,洛无尘说此话便也不吃力。
沁雨像是觉得有些讽刺般地笑了一声。
这倒当真是新鲜。四大王府中独独给这洛南王府的郡主赐名也就罢了,她父皇那般脾性,可不像是会言悔之人。
这洛南王夫妇又恩爱有加,凡出门必形影不离,人尽皆知。他父皇也向来不喜去四大王府拜访,二人毫无交集,应排除行不伦之事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