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游园会。也不是第一年举办了,只是我第一次参加。
当天,我独自去。到达时已是傍晚,正在施工的沙地停止了工事,放了几串鞭炮,大概烟尘已散尽了,红色的碎屑撒了满地。校道两旁的七叶树上挂起了电灯笼,暖融融的微光织成一片,眼望去彤云交聚,莹莹朦朦。
虽说入了夜,操场仍然有舞狮看。据说舞了一天,震耳的音乐也放足一天,人已换了三轮,观众却也来来往往,未曾冷场。聚光灯照得晃眼,锣鼓如雷,鸣得耳内作响,我就没再看下去。其实我不想走大路,大路全是卿卿我我的小情侣,牵手拥抱,看得人好生羡慕。但我情知小路是幽会的良所,既然大路已然是这样,恐怕到了小路,我会更欣羡得睡不着觉吧。
我倒不是没有过那样的时刻。只是、只是当下,当一切都远离了我,当我在离天空最远最远的时候,我自然不想眺望他人的圆月,免得无谓伤情。
这场合见多了,心情自然有所改变:从起初的艳羡与嫉妒,到刻意回避,再到面对。面对之后是祝福,掠过一对,便祝福一对。其实上天全没有亏待我,只是我把到手的白玉,失了。事已至此,唯有祈愿他人不要重蹈我的覆辙,唯有祈祷那圆月,能够一直圆满下去。照不照我,又有什么关系!
不虚伪吗?也许挺虚伪的。也许我本质上就是这么一个虚伪的人,也说不准。
但我不讨厌我自己,我还要比这虚伪百倍才好。直到我的虚伪能构成一副难攻不落的铠甲,保护那一触即碎的白玉。否则以懦夫无用的真诚,是断不能成事的。
我还是觉得我来得太晚。很多摊位已收摊了,留下空空的桌子椅子。我取了一张印花纸,走走停停,瞧见一个还在工作的摊位,挂了块木板,上书“曲水流觞”四字——实际上在投壶。几个学生团团围着中间的一个,时而喝彩,时而鼓舞。
我也近前去,见那人投得颇准,尽管距离不短,十发仍中了六七发。投完时,看摊的女生给了他两个印花,那人便举着硕果累累的印花纸,志得意满地走开了。
那女生捡起地上的竹签,接下来到我。我只是听过投壶这游戏,要说玩,这还是第一次。十根竹签摆在了桌上,每根都有一指长度,壶口不大,加之中庭间来去不定的夜风,更让人难以确切地瞄准。
头三根签子,都落了空。屡屡瞄准了,直到投出前一刻仍成竹在胸,却屡屡落空,与壶口的位置大相径庭。旁人还在围观,但我既没听见鼓励的声音,也没感到嘲讽的空气。仿佛只是一群呆呆立着的木头人。
第四根,出乎意料地入了筒,咔嗒一声,那签字在筒内抖动两下,便停了下来。余光瞥见,周边开始有人点头。
我深吸一口气,摸中了第五根,眯起左眼,一手试探着——仿佛有条抛物线似的,我正寻找着那正确的一条。我终于下定了决心,将那签子轻轻掷出,正中!我大抵找到了窍门,狂喜之下,不加思考就抛出第六根,落在了偏左的远处。第七根,仍然偏左。
不行,得意忘形了。我再次深呼吸,试着找回方才的状态,吸气——瞄准——继而,掷!竹签击中了壶的边缘,滑落了地面。
霎时的沮丧击溃了我,赌气似的,轻易地掷出了第九根,果然落空。我咬咬下唇,事已至此,最后一发,必须毕其功于一役!我也没看桌面,摸到那最后一根竹签,在手上搓了两下,对尖尖的签头,呼一口气。这是最后一根了,中三根就有三等奖——至少让我再中一根罢——我闭眼许愿。睁开眼时,明明鼓足了劲,却没敢撒手,这一犹豫就泄了气,再次勉勉强强松手时,签子只是歪歪斜斜地飞出,终了悠悠落地,还偏得离谱,我简直不忍看了。
掩面,悻悻离场,我知道这种情况是常有的,这时候却莫名地丢脸。或许他们在同情地看我。
我走远一点,见到师附棋艺社的摊位还在。但人不多,除开下棋的一男一女,也就剩下两个围观的:一个长得很高,一个略矮些,都戴眼镜。
他们看得入神,大抵没发现我走过去。我见到自己的影子覆上棋盘时,那两人才回过头来,像是很欣喜地问我下不下棋。
“五子棋吗?”
“对!”他连连点头。
“下……下两局也可以。”
“好的!同学怎么称呼?”
“叫我弦就好……”我有点不习惯这场合。
“好的,弦哥!你可以叫我瑛一,这位是雨果。我们是师附棋艺社的社长。”
“雨果?好有趣的名字。”
“外号嘛。”那称作雨果的男生搔搔头,笑了。
瑛一悄悄对我说道:“那女生说下完这局就走了,到时你可以和我们的副社长下。”
“副社长?”我定睛一瞧那男生,他背对着我,只瞧见齐肩的长发,活像个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