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洋溢着热闹的空气。我想我终究还该回一趟家,且不说我仍有居住权,学校宿舍在过年前后也会封闭,到时就无处可去了。商铺大多数也停了业,还好趁年前买了新手机,把那台格式化,还给了小黎。
然而过几天,等到大年初五以后就能回来,因此也不必将行李带回去了,只寄存在储物室就好。用了一学期的蚊帐和被褥,只一下午便清洗干净,用大大的夹子,在晾衣架上挂起来。在午后的一片静寂之中,我关上了门。
熙熙攘攘的一月过去了,二月的渚州,宛若空城,街道上偶而掠过零星的汽车,行人也少得出奇,在日照将尽而街灯未明时,整条道路清清冷冷,寒空凝霜雾,朔风卷黄叶,萧萧瑟瑟,空空荡荡。
我骑上自行车,拐进了路旁的小道。说起来,去年那些阻人去路的蟊贼,现在几乎看不见了。一是新校区远离了三不管的城中村,二是学校改组了纪检部,新班子上任雷厉风行令行禁止,接连处理了几个为首的小混混,一肃歪风邪气,余下的也就偃旗息鼓。
有传闻,旧校区被区内一所知名的初中合并,后年就要重新启用,因而已经不招新生了,或者说,我校已放弃了那边的管理权,交由那所初中重整。也就是说,新入学的高一,就在本校区。我们这一届与上一届,有幸成为经历两个校区的学生,也算是历史的转折点,时代的十字路口。天知道这一年改变了多少啊,倘若我晚一年入学,就几不可能遇到那样的困局,更不可能认识芷琴了。
如果我不曾认识她,会怎么样呢?可能我仍会遇见铃——不对,这是一定的。虽说有蝴蝶效应的影响,但我不觉得蝴蝶效应能够干预我们。倘若到了那个地步,也许我会比如今轻松得多,仅仅属于我们的世界,一想到,整件事就简单明快起来了。
可是王芷琴,那条未知的世界线上的王芷琴,又会怎么样呢?她永远不会知道,弦,是谁。也许会一直沉浸于过去的生活之中——但那又有什么不好呢?明明已经形成了一个闭环,我可以很冷漠地说,她用那种极端的手段,维持着自己的生计,如果这逻辑能够无瑕地运作下去,又有何不可?反而是我,因为我的出现,她落入了八进制的深海之中,即便一次又一次扎挣着勉强浮起,仍每每被迎头的巨浪击落。反而是我,给她带来了深重的不幸,如今这计划,我也不知可不可行,但这已然是唯一的道路了。即使是始作俑者的我,面对这混乱不堪的状况,也再无其他办法了。
我有罪。芷琴曾经让我拯救她,如今我却将她推进了深渊,这深渊的通路极短,一头便是终结的彼岸。如若起初知道这回事,她断不可能对我伸出援手——任凭我被打得头破血流便是,无论怎样,总比现在这无可奈何的情况,好得多。
反过来想,与其说我拯救她,倒不如说她予我以纯然的救赎,在无边的黑暗中,给予我最初的光,从高邈的上方垂下那根蜘蛛丝,将我一点一点地,牵引回广阔的地面。伤痕累累的她,却像天使一般降临了。
大概她前世就是天使。每去一次病院,那印象就加深一分。她平静而不动声色的仪容,仿佛有震慑人心的力量,重重地凝视着我的灵魂。尽管她脸色越来越苍白,秀丽的双手愈发枯槁,但她的魂灵,却一天比一天更像那崇高到极点的,天使,照耀着我。这强烈的光芒,好比那天穹散下的光辉,无法遏止地普照一切。
骑自行车,经冷风一吹,就容易胡思乱想呵。但我既如此罪恶了,又还有什么回避问题的理由呢。
停下车,慢慢走上楼去,手中把玩着钥匙,金属碰撞的叮叮声,忽而使我清醒过来。我连怎么度过这几天,都还不知道呢。
推开家门时,二哥不在,桌上一张纸条,写着“我回老家了”。我瞥一眼,便将纸条撕碎,扔进了抽水马桶。长舒一口气的同时,不得不继续计划了。
原打算点个外卖的,偏偏今天的工作较之平日繁忙得多,甲方屡屡提出些不经大脑的要求,交涉之余,又得一点一点地摸索,总之弄到十一点多才勉强完工,自己仍是不甚满意,但甲方说可以了,那就暂且交上,险些碰着死线。看看时钟,此刻除了深夜的烧烤摊,也没别的餐馆了。因为夜深,配送费也上升了,与其花二十多块吃个半饱,倒不如泡面吧。
开了电视,放起了无聊的肥皂剧。月下,空寂无人的街道,男主跑,女主追。又是俗套的剧情,尴尬至极的对白。我才懒得管男主为何要跑,女主又为什么去追。
“噢,邱君,我亲爱的,我的心要碎了,不要走——”女主喊着,大概这演员刚出道,只比完全的念白好些,更让人提不起兴趣。不知怎的,我向来对电视剧不感冒,也许因为生活已经足够跌宕,几能战胜一切拙劣的人造剧情了。
我就这样百无聊赖地,抬头看一会电视屏幕,又低头吃一点面。
骤然响起了背景音乐,缥缈在夜空中的旋律,只几秒钟,又完全扰乱了我的心绪。
《如月二十三日的天空》。我一时竟忘记了吃面,只是出神地盯着屏幕。
音乐又放了十来秒,镜头从男主沾满泪水的脸上,猛地一切,到了空虚的十字路口,倏忽间迎面冲来一辆货车,车轮滚滚有如雷鸣。刹车声如宿命般鸣起,“呲——”,配乐停止了。
特写转向女主,见得她花容失色,惨白的脸上涕泗横流,尖叫着,呼喊着男主的名字,但这出自心底的叫声,转而融入了尖锐的收束音之中。
一切结束了。晚空下起了雨,只剩下闪着灯的货车、倒下的男主、一地鲜血和在雨中跪地不起的女主。
典型悲剧,我收回方才对主演的评价。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寒假作业,其实我已经写了不少。正是今天,我还记得朱晴会去接张嫂,我也顺便出门一趟吧——虽然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可拜托朱晴姐的。
我早早地出了门,到了云吞店,幸而卷帘只关了一半。我俯身进去,见张嫂正收拾着什么,便打个招呼。
“小弦啊——要吃点啥?张嫂现在给你做哈。”
“不用了不用了——我就是过来看看您。”
“哎哟,有心了有心了,你不回家过年吗?”
“回什么呀,我家就在这。”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