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文科生?”
“是。”
“那我用更浅显的比喻:就是打比方说有一段隧道——隧道就是虫洞,隧道里面的所有是稳定的——什么意思呢?所有‘一厘米’等长,所有‘一秒’也是等长的。意思是说,虽然虫洞是空间扭曲而成,但这虫洞里面的空间和时间,和外面一样富有秩序,有条不紊。唉,我又说复杂了。”
“没关系,我能听懂,然后呢?”
“假设隧道里面有铁轨——其实铁轨不是隧道本身的,而是人为安装下去的。就是说,虫洞既然是稳定的,就没有任何落入时空裂缝的危险,但问题就在这十进制和八进制——好像两种不同的铁轨,如果我们能传送物质或者什么,那自然好像在铁轨上跑汽车,一点影响都没有;可是我们传送的是数据化的意识,就好比铁轨上的列车。而那个改变铁轨宽度的时间节点,就是2226的那一个时间点。”
“你的意思是,虫洞是本来就存在的,只是进制的变换给传送造成障碍,是吗?”
“就是这么回事。但当时改进制的时候,没人想得到这回事。如果这虫洞不是随着时间移动的,那倒好——只可惜时间每往前一秒,虫洞就前进一秒,相当于不同轨道上的两趟火车,用一条铁索连接起来。火车动,铁索自然也动了。一直到黄昏战争摧毁这台机器。可是因为2210年,对标的是2835年,就是说要等到2835年,人们才能明白黄昏战争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否则我们可以阻止战争的。”
“天哪……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呢?”
“传送的也有一些科技知识。关于调频器的知识,尤其受到重视。公司希望两方都能明白这些原理,方便进一步研讨方案之类的。”
我们闲聊了一会,也就十一点左右吧,绿灯亮了。他熟练地按下梯子,打开顶门,爬了出去,我紧随其后,正要把门关上。
“不用管它。”089说道。
我唯唯。爬上去以后,只见一条巨大的隧道,点着灯。但隧道并不很长,能看到远处打开的车门。回头看时,发现这样的房间竟还有十几个。
通道中还有别的三四个人,都和089一样脚步匆匆,但是,我看到每当他们走近时,彼此都会停下来敬个礼,再快步走开。
列车不长,一眼能看到车头车尾;车上空空荡荡,只见到几个乘客稀疏地坐着。我和089坐到了一起。根据列车广播的指示,系上了安全带。
“刚刚那些人,都是恢复使吗?”
“是的。”
“为什么要敬礼?”
“约定俗成。军人见了面也这样吧?”
“可能吧,”我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但窗是闭着的,只在不锈钢表面上看到自己的倒影,“话说回来,那人怎么了?一直吸烟。”
“谁?”
“就是实验室里面那人。”
“他?很正常啊,吸烟有什么问题?”
“实验室不是要严格消毒吗?怎么可能——”
“别搞2022那套了!你都来这边了,放松些!说实在的,谁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啊?你就说吧,你来的时候,不觉得麻烦吗?”
“麻烦。”我实话实说。
“那不就是。”
车尚未开动,我又问他:“那窗,能打开吗?”
“能。你看那个——”他指了指车窗下方,有个按钮。和刚才梯子的按钮一般相似。
我一按,窗户滋地开了,外边仍隔着一层厚玻璃,玻璃外是黑色的隧道,与2021的隧道无异。我试着往隧道的两端看,却发现它像无止境似的,并没有一丝透入的光。
我于是关上了车窗,回头看089时,才发现他已闭上眼睛,在轻轻地打盹。
我也自觉疲倦得厉害,便缓缓闭上了眼。可是这种境地,又怎可能安然入眠!我只好调整呼吸,感受着车内寒冷的空气,听着恢复使们上车的脚步声。
“请要在此站下车的乘客尽快下车——”绕口令一样,没有温度的机械音,播报了三遍,我便听见门慢慢关上了。
实在容忍不了模糊的黑暗,我睁开了眼,车内稳定的暖光,让我在这陌生的世界中,至少寻得一点暖意。089,与其说他在打盹,倒不如说在巩固记忆,我只见到他嘴唇微微动着,像在默念什么。
列车开动了,起初仍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继而这声音便消歇了,余下车厢振动的微响。
我再次打开了车窗,隧道等距离的电灯流动着,先是一点一点地移过,接着生了迷茫的重影,像彗星一样掠过,而后终于凝成了一色的光流,成为墙壁上金黄的染色,再也无法清晰分辨。
光流照得人眼睛生疼,我却不愿再关上窗了。此程要多久呢?从西山到渚州,大抵不会很久,这样的速度,估摸着一小时左右就能到。
我想问089车程何如,又怕打扰他,只好无言看向窗外。
隧道比我想象中的,竟要意外地短出许多。不一会,前方便没有电灯了,我还未来得及思考,列车便冲出了昏暗的隧道,出了昏暗得令人窒息的群山。
无垠的一片暗夜
自地平线升至
高远的布满云的天空
我们行驶在旷野中央
高高的铁桥上
清冽的平原风
卷起微茫中的月照
孤独的列车
轻捷地匿入浓墨
许是行到高桥的缘故,列车减速了。窗外的平原望不到边,只隐隐约约见到地面的尽头,那剪影似的几片,大抵是渺远的群山。曾经人烟阜盛、物产丰隆的原野,是江灵的恩典,然而此刻已成为寂静的废土,再无一丝声息。
在那片阒然无声的绝境中央,在早已被核辐射和生化武器破坏的,那片幽灵的平野之上,暗绿色的,渚江,宽阔到摄人心魄的江面,仍无知无觉地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