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恋的心情随晚霞散去而愈加浓烈。暮色四合时,我们伫立在原地,望着彼此,一时竟不禁失语,胸中郁积的愁绪,也无法表达。
“不管怎么说,我很高兴能遇见你。”我说道。
“别说得这么……”
“不是。我在想我们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一定还会有的,”她注视着我的双眼,“这戒指,联结着我们。所以——你难过的时候,我会感觉到的。”
“如果你笑了,我也会笑起来。”我说。
回去的路上,经过平野之上的小丘,我看见远处静静流淌的渚江,在晚空下,泛着令人不安的墨绿色。
“现在已经是晚春了。”我说道。
“是的。很快,就到夏天了。”
“说来出奇,今年我们那边很晚才回暖。深冬时下了一场大雪,新闻说今年又碰上异常气候,是千年难遇的严寒……”
“我上次看雪,还是很久很久之前,去北方旅游的时候。但那边的雪是绿色的,还有辐射,只能隔着防护服远远地看。印象中渚江还没下过雪呢,真不可思议。”
“的确很不可思议。我当时在想,如果你也能看到,就好了。”
“我确实想去看看呢。”
我当时大抵被恋爱冲昏了头脑,竟自作主张地答应她,说总有一天会带她看看十进制世界的飘雪。她听了,显出高兴的神色来,仿佛竟对我的戏言深信不疑。
我们打着手电走路,不觉间就近了她家。我对她说,就在此告别吧。
“可是……你怎么过去车站?”
“我会走到公司那里,有接送的车在等我——而且,手表也能发光,能看清路。”我留意到手上的戒指没亮,就没说这个。
“那就——再见。”她轻轻地说,但声音已经颤抖起来。
“再见了。”我吻了吻她的脸颊。走到半路,回头看了一眼,她仍提着手电,站在那个路口。我便再次对她挥一下手,喊道:“你回去吧!”
遥遥地看见那站立在光亮中的她,点了点头,随即和那光一起走开了。
没有灯的夜路难走得很,每一步都是试探。尤其是铃忽然不在身边,使我从魂灵深处生发出一种莫名的空虚感来。好像篝火燃尽后的冷寂。幸好渚江联合的塔还亮着,我便摸索着道路,一点一点走了过去。
我和十几个恢复使乘上了同一辆大巴。他们大抵刚刚执行任务回来,已经疲倦不堪,闭目养神,一言不发。车厢中只有发动机稳定的微响。
吃不吃饭还是能够自己控制,但困意的来临却总不遂意思。我猜想大概是十进制的生物钟起作用了,即使清醒地意识到无需入眠,仍不时自觉困倦。当然也可能是车厢内冷静沉闷的氛围,让我恹恹欲睡。
打着瞌睡就到了车站,我随着恢复使下车,又跟着他们过了安检,进入月台。
月台上坐满了人,神情却是一概的冷漠。大概都是恢复使。有的显然已等了很久,靠在长椅上睡起觉来。
我没有位置坐下,只好随新来那批恢复使一起站着。看看手表,其实也还不到十点,估计列车进站还要很久,却没有消磨时间的活计。
况且我不能离开月台太久,只怕在离去的间歇,列车停下又出发了。我寻找着能聊上天的人,结果即使是站着的,都眯着眼睛,显然困倦到了极点。我更不好意思去打扰。
倘若我那手表仍在,摆弄摆弄倒是无妨。加之此处也有自动售卖机,购置些打发时间的小零食,倒也不错——可惜手表丢了。
也许是终于无聊得很,站着又睡不着,我望向天空。昨晚碧蓝的圆月,今天却褪去了颜色,复归淡白。尽管还是那么浑圆如镜,终究是不同于昨夜的风景。
我感觉到手中那铜戒指的温暖,便轻触那光洁的表面。小小的两颗水星,联结着。
幸好列车来早了,否则我真不知要干等到何时。喇叭播送着入站的消息,那些浅眠的恢复使,都纷纷转醒。虽然恢复使很多,但诚然不可能坐满位置,我便自觉退后。
上了车,寻到位置,也许因为某种隐约的执念,还是原先那个。坐下不久,我还是屈从于困意,沉沉入睡了。于是没能看见归途的景色。
我旁边的座位是空的,可我梦见089仍坐在旁边。明知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