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已过。
梧桐报起秋声,凉飚来的急,没过个几日便夺走了炎热,珠帘外竟生起微霜,让人来不及更衣,体验了个蓑衣钓江雪。
柳潭潭在闺房内推开一隙窗,捧着一暖手小炉,悄悄望着柳府外上门求亲的男子。
只见那人身穿狐皮裘衣,腰系玉带,举止优雅,乍眼看上去极其奢华。
这次指准又是那个地方的阔老爷。
乍一入秋,这天虽寒了不少,来自各地上门求亲的却丝毫未减,到今日,约摸足有十个有余。
而且这些个上门提亲的,不是富贵商贾,便是哪般的名门望族。
柳潭潭成长在黄金如泥珍珠如铁的豪商之家,逝去的父亲吏部考试又曾高中一甲榜眼,特授淮乐知府,因此自然不在意什么金钱权力。
柳潭潭并非不嫁人,只是一直惦念着那个叫薛如声的将军。
十六岁生日那天,刚刚十八岁的薛如声收复尔涯关。
捷报从边塞传到城市,沸沸扬扬。
少女也受这踏着泛的消息感染,便开始崇拜那四方肃杀的持国大将军。
只是如今已桃李年华,却仍只是徒有听说,不曾见过。
柳潭潭端正的坐在玫瑰椅上,玩弄着两副金累丝龙凤细纹手镯,神色略带些忧伤。
见寻春走进了屋,便徐徐起身迎了过去。
“那提亲的走了吗?”
“小姐,这次是个来自江南的豪商,那阔少爷还要送您些他们那的珍宝呢!”
“不过是个寻常的有钱人家罢了。”
“寻春自从跟了小姐,不说这柳府大门,就这闺房小姐也极少能走出去。”丫头撅了噘嘴,把熏香轻轻放在桌上,“可这上门求亲倒是络绎不绝,八成是听说了小姐是个美人。”
柳潭潭眸子轻垂,淡淡的吁了一口气,
“这是用的什么香料?”
“按小姐的吩咐,用的是兜娄香。”
美人心不在焉的,并没有听进去,只是出神的望着那根据传言而画出的持国将军图。
“那定南关的持国将军,据说也只是个二十二岁的男儿,要说这世间男子能让我神迷的,可能也便只有他一个人了。”
“小姐,寻春听说那持国将军又立了战功,皇上召他去安苏领个敕赐,估计会经过淮乐呢!”
柳潭潭一听这话,溜圆的大眼睛好似荧光灼闪,笑嘻嘻的拉寻春坐下。
“寻春,要多给我留意留意大将军的动静!”
作为封建富商之家的大小姐,柳潭潭无机会能出得了大门,便索性在闺房内习得各种诗书。
而在母亲面前,柳潭潭便常常以“女子无才便是德”来假装约束自己。
自幼在母亲的严格管教下,尊着封建礼教长大,虽少有走出闺房的机会,却养了个温柔淑贤的性格,在母亲眼里是个典型的淑女。
前一阵子,母亲去了安苏做生意,去浮屠寺求财免灾便由柳潭潭来负责,这也是她长大后第一次有机会走出柳府大门。
于是她提前好几天便开始精心准备,看一看这生活了二十年却很陌生的淮乐。
当然她此去一行的主要目的便是去浮屠寺为逝去的父亲祈求平安。
定南关。
“四海已定,天下太平!我做得个凯旋的将军,也终于能安心歇上一阵子。”
这快要被遗忘的大漠之上,白日如夏,黑夜如冬。艰难生长的枯树是饮着血长大的,化不开的黑云是燃不尽的烽火点亮的,滔天黄沙是马蹄踏出来的。
薛如声足八尺有余,左手握着与身平高的雁翎太虚枪,腰别四棱湛金锏,笔直站在城楼上,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十五岁离开皇宫,远居边塞,文武双全,看遍了沙扬沙落,也见得过人歌人哭。十七岁便踏上战场,百战百胜,战功赫赫,名镇大燮朝。
得力干将贯云石举起酒杯,“持国大将军让这兵荒马乱的定南关也有了太平。”
薛如声听到这句话,便爽朗的大笑了起来。
“咱战场上肃杀的,不就为了大燮朝的太平安宁?”
两人把酒对向青天,一饮而尽。
“这酒,大瓢归这大漠黄沙,小杓便入了我们的酒杯!”
酒过三巡,贯云石欣慰的看着薛如声。
“殿下明日就要进城,不知有没有什么其他想法?”
“想法自然是有,听说淮乐有个浮屠寺,很是灵验。”薛如声坏笑起来,“此一行便先去那求个好姻缘!”
“殿下这巡天府也是清净,没个女人当个内助,确实也该找个了。我听说淮乐有个富贵人家,家里的姑娘袅袅婷婷,有若教回首却嫣然之态。殿下可去多留意留意,兴许会倾了殿下的心也说不定。”
“富贵女子见了万八千,净说有西真太子之颜,看了便是没颠没倒入不得眼。这世间女子,不曾有让我愿意注目倾心的。”
薛如声举起酒樽,嘴角微翘,满脸信誓旦旦之色。
饮罢,回到巡天府,薛如声收拾了衣服,见有个很久没穿过的白袍,很是诧异,便在身上试了试。
“还真有个书生样子!”此时贯云石走进屋内,递给他一把象牙折扇,“这折扇在殿下少年时最喜欢的玩物,现在拿去,可更像个书生!”
薛如声接过折扇,轻轻一甩,折扇顺势打开,一枝梨花霎时映入眼帘。
“我记得,这梨花还是我当年亲手画上去的。”说完轻轻摇动扇子走了几步。
贯云石一脸慈爱的看着他,分明眼前就是个进城赶考的书生,像极了他在城忙于科考的儿子。
“贯将军倒点醒了我。这次去京城,我何不暂辞了将军之位,也隐去皇子之身,好到百姓生活里,看看连云松竹,梨枣山园。”薛如声又笑了起来,“再看看谁家姑娘,入的我眼?”
第二天一早,薛如声好好整理了一番,穿上白色的圆领窄袖袍,拿着那把梨花折扇,跨上自己最钟爱的九骕马,腰上别着他最喜爱的四棱湛金锏,上了前往淮乐的路。
淮乐城中,柳潭潭的床纱还未拨开,寻春在屋内静静地等候着。
又过了半个时辰,柳潭潭才慵懒的起身,轻轻撩起薄薄的床纱。
一头乌发如瀑布落于山涧,烟云缭绕般的愁绪仍笼聚于眉眼,目光轻扫,落在不慎裸露在外的香肩,香枕旁的碧玉瓒凤钗也霎时间不再明艳。
“目下是何时辰了?”
“马上就到了小姐吩咐的时间,小姐现在可以起床更衣了。”
柳潭潭伸出手,寻春走过去扶小姐站起身。
一身淡绿长裙,袖口牡丹,银丝勾祥云。
“小姐真是人世间罕见的美人!”寻春看的眼睛直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