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黎锴正交换完微信,周岱往前直走,转瞬就没了刚才那副模样,只剩下目光空洞和神色颓然。
姨妈说野鸡大学有点过于夸张了,但这的确是周岱的人生最低谷,低到让她被家族人看笑话。她自幼接受的精英教育不允许她发生这么惨痛的失败。
考场失意情场失意,人生处处不如意。周岱叹了口气,走到证件核验窗口,认命般向工作人员递过录取通知书和身份证复印件。
等待工作人员处理事宜的间隙,周岱点开了黎锴正的微信头像,一张天空风景照,挺好看的。再戳进朋友圈一看,设置仅三天可见,没动态。
没多大意思,周岱兴致怏怏关掉微信,切了首快歌刺激神经。
所有报道手续拖拖拉拉办完,已经是黄昏时分。天压得很低,成片的灰白颜色笼罩了下午热烈灼烧的太阳,闷得人们前胸贴后背。
大概要下暴雨了。
周岱开始不顾形象地拎着裙摆狂奔,希望能在雨落之前赶到公交站。麟城地盘小,寸土寸金,研究生校内住不下,寝室只能被安置在校外,从学校坐公交过去还得好几站路。
结果没到公交站就暴雨倾盆,周岱在风雨里狂奔,地面脏污的积水被脚步高高溅起,纷纷在纯白裙边留下印记。等她到了公交站,站牌下早已乌泱泱全是等车人,恰逢下班高峰期,这个时间点不仅约不到的士,连公交车都未必能挤上趟,毕竟麟城人口太密集。
“让开点呀,小姐。”
老大爷举着雨伞从周岱身旁艰难地挤过去,伞稍稍倾斜,正好泼了周岱一脑袋雨水。
来这里读书真他妈的是脑子进水了。周岱怒气值达到顶峰,浑身都被淋得湿透了,鞋袜也进水,仿佛双脚不是站在地面,而是杵在冰河里。
“嗨,又见面了。”
周岱一扭头,发现自己头顶多了大半边伞挡雨,原来是黎锴正。
他也来这里等公交,看来只是打扮得比较富贵,不是家底足够厚实的富二代。在这里读书的学生都不差钱,能区分出家境的不在于穿什么衣服鞋子,而在于开车的档次。家底优渥的富二代们都是开百万以上豪车,特别低调的除外,但等公交的黎锴正显然不是特别低调的那一类人。
周岱势利刻薄地想着,不过是一个稍微有点钱的中产阶级而已,随便玩玩再踢掉好了。抛开外形不论,别的条件他都比霍振骁差了十万八千里。
“嗨,好巧。”周岱冷得失去表情管理,嘴角凝固根本笑不出来,额前一缕缕湿成条形码的刘海,让她此刻的落汤鸡形象看起来更凄凉几分。
“听说麟城雨天很多。”黎锴正话音未落,11路公交已经抵达,周围的人群纷纷往公交车门涌动。这路公交刚好能直达校外学生公寓。
周岱和黎锴正上了车,车内光景好似都市怪兽吃撑到要反胃作呕的肚肠,里面塞满了乘客,各式各样的乘客。
太狭窄拥挤了,挤到每个人都丧失了开口说话的欲望。公交车里雨水蒸腾的倒霉味道直叫人窒息。
下雨天路滑,刹车来得猛,公交车司机操着方言短促地骂了一句什么,周岱就站在司机旁边,注意力全放在分辨那句方言的意思了,结果没留神站稳,随着刹车的剧烈幅度猛地扑在黎锴正身上,把他牢牢地抱了个满怀。更糟糕的是周岱身后那位同学也没扶紧吊环,如同多米诺骨牌倾倒般重重压在周岱身上,周岱被压得根本起不来,只能下意识抱紧黎锴正的腰,准确来说不是抱,而是勒。
公交车司机瞥了眼外地学生们人压人的乱象,漫不经心拖着麟城方言的特色腔调叮嘱:“扶紧点,这里的公交车都很快的啦。”
周岱的脸皮烫得厉害,不是因为尴尬羞赧,而是被黎锴正怀里的温度烫得面颊绯红。
他的体温怎么能这么热啊,跟发烧了似的。周岱胡乱地想着,身体无意识往上挪了挪,黎锴正顿时敏/感地一颤。周岱这才发觉他的腰部肌肉紧实有力,触感发硬,竟没有半点柔软赘肉。
身后那位同学重新站直,周岱背脊承载的重量也随之减轻,于是她立刻松开黎锴正,抓紧手边掉漆的栏杆。再抱得久一点,恐怕黎锴正要以为她是故意投怀送抱了,那未免太掉价。
黎锴正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喉咙略微干涸嘶哑,颀长的身体依旧维持着僵硬紧绷的非正常状态。
周岱刚想和他说声抱歉缓解气氛,一抬头竟然从他眼里捕捉到了一丝……慌乱的羞涩?!
不会吧,都谈过多少次恋爱的玩咖了,又不是没被女生搂抱过,发生这种小意外也会脸红心跳吗?是在装纯情吗?
抱歉一词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周岱愣愣地盯着他,只觉得眼前这个人的气质很复杂。明明打扮得很潮很痞,五官细看一番却又会发现是禁欲味道的周正类型。有点意思,越复杂的东西越迷人。
他好像在很用力地维持淡定,毫不退缩地迎上周岱直勾勾观察他的目光,脸上倒是没有什么表情波动,仿佛心底毫无波澜,耳根子则已经悄然红透了出卖他。哦,还有他的右手,每根手指都明显在发力抓着吊环,快要嵌进去似的,周岱都担心吊环被他抓变形。
真的有人能装纯情装得这么到位吗?周岱自愧演技逊色一筹,甚至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判了黎锴正的属性,错把童/子/男当玩咖。
黎锴正没说话,周岱也别扭地绝不先开口。两人就这么定定地对望,把全车其他人浑然当空气。
片刻,周岱先移开目光,试图眺望窗外风景,可惜玻璃窗起雾,什么也看不清,窗外只有朦朦胧胧的湿/漉昏黑一片。昏黑中隐约闪烁着些灯光,乱糟糟的,什么颜色都有。
暧昧玩得节奏全乱,毫无章法。像那些情窦初开的中学生,各个擅长暗恋,习惯性缄口不言,恨不得把想说的话全藏在一双澄澈真挚的眼睛里。
周岱蓦地想起自己十五岁那年一腔孤勇表白的场景,想起了霍振骁,然后无聊地想,黎锴正此刻想着的人是谁呢,他的女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