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她送他去开会,在分别之际扯开了他的衣领,揉乱了他的头发。
情郎陶醉在爱的幸福中,竟忘了出门前在镜子前检查自己的仪容。
他就那样不太得体地敞开着领口,露出一大段白皙光洁的脖颈和胸膛,甩着些微凌乱的金发,在国民公会的演讲台上雄辩:“……对待与自由为敌的人,即使再严酷,难道会成为过分吗?!”
“凯尔奈今天似乎不太一样,”一个好议论的胖议员纳闷地对同事说,“他好像不把自己那颗脑袋当成共和国的灯塔了。”
“真是稀奇!今天这使徒的领结竟然没一直系到下巴颌上!”他的同事摸着胡须附和。
“有个说法,死里逃生的人,性情总会大变,”另一个议员补充,“或许凯尔奈终于决心改换路线,做个与他相貌符合的情人,而不再把自己塑造成革命的教科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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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美好的花月里,两个真挚的灵魂尽情相爱。
成为恋人之后,艾迪特和安德烈反而不再像过去那样有那么多话要谈,他们常常静默地坐在一起几个钟头,或是对着彼此的眼睛,或是低头望着彼此叠在一起的手。
他又把那首《自由女神颂》亲自念给她听。
“哎,我多么幸福!拥有你之前,我根本不算活过!”艾迪特仰望漫天星辰,感动得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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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里,安德烈入选了治安委员会。①
艾迪特和玛尔戈热情地恭贺他,菲利普则对他加倍仰慕和忠诚。
不过肩负了这一职责后,他变得越发忙碌起来,有时每天工作十五六个钟点,几乎没什么时间留给就餐和睡眠。
夜里,他步履匆匆地从委员会出来,掀开马车的帘子,看到艾迪特坐在里边,像发现一件神秘而贵重的礼物。
他一句话不说,将腋下的文件往车里一丢,先登上去噙住她的唇。
“我很担心你的身体,姑妈也是,”她靠在他怀里说,“你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可你才刚刚痊愈。”
“祖国需要我。你难道没听过那句话?‘革命者只有在坟墓中才能得到休息’。”他凑到她耳边说。
“你老是这样劳累,我都不好意思再向你索取爱情!我生怕那会加重你的负担。”
他笑了笑,用一个又一个吻抚平爱人的不安:“你的怀抱只会使我得到最甜蜜的安歇,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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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静悄悄的,大家都睡下了。艾迪特胆子大起来,在安德烈卧室门口依依不舍地告别时,与他又是一阵热吻。
她踮起脚尖悄悄回到自己房间时,却看见姐姐玛尔戈坐在床沿等候着她。
“你和安德烈恋爱了,是吗?”玛尔戈问。
“你看到了,玛尔戈!”艾迪特心慌意乱地低呼。
“我什么也没看到!”玛尔戈红着脸急忙否认,“但我早已感觉得出来,你以为能瞒过姐姐吗,艾迪特?”
艾迪特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那样站在姐姐跟前,局促不安地交换着两只脚。
玛尔戈的声音放柔和了许多:“我当然不会责备你什么。安德烈是个爱国者,也是个坚强正直的男子,我像哥哥一样信赖他。”
“我并不是有意瞒着你的,姐姐!安德烈对我说,革命形势紧张,他担心自己处境危险,会牵连到我们。”艾迪特语速飞快地辩解。
“这我猜到了。凯尔奈公民是个有责任感的人。其实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菲利普本来也是他的派系的人……”
“安德烈不属于任何派系!”艾迪特忍不住打断了姐姐。
玛尔戈愣了愣,无可奈何地笑笑:“总之,自从让他住到家里以来,我们一家已经算是和他紧紧绑在一起了。你选择凯尔奈公民,我并不反对。不过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我明白的。”艾迪特害羞地钻进被子,背对着姐姐。
她此刻心中想到的是一刻钟之前与安德烈的约定:今晚一定要梦到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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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有生活经验的人总是清楚,这样如梦似幻的幸福是不会长久的。
幸福完结的这一天随着罗兰夫人的被捕而到来。
艾迪特怒气冲冲地跑进他的办公室。
“为什么要牵连到玛侬?她做错了什么?”她质问道。
“你难道和罗兰的妻子很交好吗?”他反过来问她。
“我为什么不可以和她交好?她什么也没有做错!仅仅因为政见不一致,就非要把人投进监狱吗!”
安德烈打了个停止的手势。“你不明白,艾迪特。这不仅仅是政见的问题。联邦主义只会分裂和危害共和国。你只看到一位美丽优雅、叫年轻姑娘崇拜的夫人,却不了解她与贵族之间的阴谋……”
“可你们甚至不允许她直接参与政事!而妇女上断头台的权利倒是记得慷慨地赋予她们!原来平等的原则竟是这样理解的!”
艾迪特一下子恢复了她在热恋期间掩藏起来的那种犀利,对安德烈分毫不让。
安德烈一时之间怔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逮捕吉伦特派的决定并不是我能够左右的。我只希望能够保护好你,我不愿看到你因为和那个女人走得太近而受伤。”
“我不需要您自以为是的保护,凯尔奈!我很清楚孰是孰非。”她针锋相对,“我从来不是只活在童话世界里的天真的雀鸟,我对革命的参与并不比你少多少。如果共和国给了女人同等的机会,我会取得比你更多的成就!”
她没再给安德烈回话的机会,扬长而去,大力地把门甩在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①当时革命政府存在两个名字相近的委员会,此处设定男主入选的机构为主管警察和宪兵的治安委员会,而非更广为人知的、掌控共和国军队和革命法庭等主要实权的那个公安委员会/救国委员会。
对治安委员会职能的理解,大概可以参照后来苏俄的“契卡”(即全俄肃反委员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