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鬼渡魂是最直观的证据,契约那一头,象征望舒心愿的光点,倏地消失了。
那厢望舒已经拉住了程落。
“我的阿落……我的好宝宝,”她细细理着程落鬓角的发丝,然后将他一把抱进了怀里,“娘亲安心了,娘终于安心了……”
程落犹豫着,伸手回抱住了望舒,嘴唇张了张,吐出一声细若蚊鸣的呼唤。
“……娘。”
“哎,娘在。”望舒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着他。
日头渐高,光线透过井口打进来,照亮这一方小小石室。空气中有粉末般的、细小的碎屑,在光束里闪着光,湿泥上的青苔仿佛也在阳光里伸展,显得柔软而鲜嫩。
望舒下意识地抱着程落往阴影里避了避。
“他不怕阳光,”木昭道,“引鬼渡魂下,你也不会再被太阳灼伤了。”
程落本来有些怕,闻言伸出一根手指探到阳光下,发现没事,蹦蹦跳跳便去找游子意了。
“这孩子,”望舒慈爱地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终于现出笑脸来。
“还要多谢你,木姑娘。”她对着木昭,盈盈一拜。
“你该谢的不是我。”木昭转头,发现燕泽正看向这边,和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她轻飘飘地移开眼,燕泽冲她们挥了挥手。
“举手之劳,不必谢了,”他笑吟吟道,“非要谢的话,给孩子起个字吧,以后可没机会喽。”
“取字……不是要加冠礼……”望舒呆道。
“哎呀,别在意这些细节,”燕泽摆手,“总要在这小子身上留下一点亲娘的痕迹吧?”
木昭抱着手靠在墙边,闻言也点点头。
“可是我没怎么读过书……”望舒纠结。
“没关系,”木昭道,“心意更重要。”
“唔……”
望舒抬眼,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在阳光下嬉戏。她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儿。
“叫……朝时,可以吗?”她试探道。
“好啊,朝朝晨时雾,落日犹可升,”燕泽赞道,“与原名相反,充满希望啊。”
“程朝时……”木昭在口中念了两遍,“好听。”
游子意推着程落走过来。
“愣着干嘛,拜啊。”他攘了攘程落,程落眨眨眼,跪在地上,学着方才哥哥的样子叩首。
“好阿落。”望舒把他抱起来亲了亲。
“相应的,你的愿望呢?”燕泽看向木昭,挑眉,“不会也要在下代劳吧?”
“敬谢不敏。”木昭目不斜视。
“木姑娘,按照引鬼渡魂的规定,我也该替你完成一件事,对吗?”望舒走过来。
“是,”木昭勾了勾嘴角,“带我去找老太太喝碗热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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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到小院时,老太太——望舒的母亲,还没赶集回家。
望舒十分熟练地起了锅,将桌上竹桶里盛的粥放在锅里热了,随手揪了几瓣花坛里的花瓣,用水冲了,扔进锅里一起煮。
木昭奇道:“这是什么吃法?”
游子意解释道:“这是我们这边独有的吃法,人人院子里都会栽些菊花和玫瑰,花瓣洗净可放入汤中或者粥里,增色添香。”
“我娘不喜欢这种吃法,总骂我糟蹋花。”望舒吃吃地笑起来。
想起老太太絮絮叨叨的样子,木昭不禁莞尔。
一碗碗花香四溢的热粥上桌,游子意和程落心满意足地喝了,木昭将碗端到唇边,顿了顿,看向望舒。
望舒含笑一颔首。
木昭垂眸,将粥一饮而尽。
……引鬼渡魂,契约已了。
“要替燕公子捎带一碗吗?”
“他不需要。”木昭淡道。
“……这样啊,”望舒一欠身,从身后抱住程落,“那,我便走了。”
“走……?娘,你要去哪?”
“去我该去的地方……再见了,朝时。”望舒闭眼,身体一点点开始变得透明,逐渐化成了烟。
游子意已经见过一次,连忙闭眼。程落却被这汹涌的留恋和悲伤击中,泪水潸然而下。
木昭轻叹一声,再次拿下荡魂铃,在程落身边晃了晃。
“鬼之留恋于凡人有害,勿多想。”
“可……可那是我娘亲,”程落抽抽搭搭地哭着说,“我怎么能不想……”
“……”
木昭无法回答,只好沉默。
“我们回家吧。”游子意把程落拉起来,后者吸着鼻子乖乖跟他走了。
木昭站在原地,从荡魂铃中取出一根长簪。
这是方才她望舒塞给她的,说是一个姓朱的男人给的,别在头上可让鬼在被太阳灼烧时不立刻消散。
簪子尖端雕了一尾鱼,鱼尾缠月。
又是……钓月照鱼。
这未免太巧了,思来想去,只觉遍体生寒。
木昭心乱如麻,不知从何理起。
从游子意和程落被引到荒园开始……不,还要更早,从自己因为看见春岭镇上空盘亘不去的鬼气而来开始,就已经落入一个巨大的棋局中了。无论是她、燕泽,还是两个孩子、望舒……都是棋子。
但执棋者是谁?那个阴阳先生吗?破局又在哪?
姓朱的阴阳先生究竟知道什么?
她握了握簪子,将它塞回铃铛里,再次走向南荒院。
——她必须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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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正中,一位头发花白的婆婆站在自家院子里,抱着一个空碗痛哭失声。
碗底,一片金黄的花瓣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