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辞职后,凌冬至就有了个新习惯,每天下了晚自习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是拿出他的古董诺基亚手机,看有没有林琅发来的短信。
但他今天没有等到这个时刻。晚上七点,第一节自习,校长突然把他叫了出去。跟着走进办公室,就看见乌泱泱一片人,或坐或站,视线纷纷聚集过来,却安静地诡异。
坐在人群中间的是一个中年人,脸型方正,额角的头发略微秃进去一些,表情不怒自威,但病弱的缘故,脸色苍白,将气势冲淡了些,旁边站着一位管家式的人物,身后还有四五个人,均是西装革履、身材高大的男人,这是一派。另外一队,则是四个警察。
凌冬至淡定地接受着审视,等人向他解释。短暂的沉默后,一边年长的警察先开了口。他熟练地掏出证件:“我是锦安派出所的齐警官,你是凌冬至同学吧?”
凌冬至颔首:“嗯。”
“凌同学,你不用担心,我们这次来是为了一件跟你密切相关的事情,这位薛天泰先生,其实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是1999年出生的,5岁时在游乐场被人贩子拐走,后卖给了神宜村一家人,就是你的养父母,凌志强和苏飞艳。”
凌冬至听见自己的身世,却并没有表现出震惊,因为当年薛嘉木找到他时,已经带着他去做了DNA鉴定,结果出来的时候,对方递给他一张卡,温和地笑着说:“没弄错的话,你大概率是我的亲弟弟,现在你改变想法了吗?是救你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还是跟我回去做薛家二少爷?”
凌冬至十五岁辍学,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看过的人心冷暖不少,如果对方真想接他回去,就不会是一个人来见他,所以眼前文质彬彬的男人,根本没有给他选择。
然而,他并不惊讶,也不怨恨,更无奢望,有人在此时此刻愿意伸出援手,他已经万分感谢,更何况,那张卡的条件只是让他搬到锦安中学附近,等一个名叫“林琅”的女人,然后照顾她。
答应这个条件的时候,凌冬至没想过为什么,等到林琅果真如薛嘉木所说地出现,并强势地挤进他的生活,他顺势而为,旁观者清,只是想履行承诺,却逐渐当局者迷,等他想追问的时候,薛嘉木已经死了。而他更没想过,隔了一年多后,薛家人会找上门来。
年长警察却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语气缓了缓:“凌同学,现在骤然告诉你这些信息,你肯定会觉得陌生和迷茫,但你不要害怕,也不要抗拒,咱们坐下来慢慢聊聊,你想知道什么,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管家搬来凳子,放在了薛天泰的身边,凌冬至抿了抿嘴,坐了过去,问出心中的疑问:“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薛天泰看见凌冬至的第一眼,就认定了他是当年被拐卖的二儿子,心中掀起狂喜,一双鹰隼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此时他终于开了口,并努力展现出平易近人的样子:“冬至,我可以这么叫你吗?你被拐卖之后,我一直在寻找你,不惜散尽家财,但一直没有得到线索,直到前两天,有人向齐警官报案,没错,就是你的养父凌志强,好在这十几年来,我们已经将寻找你的信息四处扩散,所以齐警官马上找到了我。”
在薛天泰眼里,眼前这个十八岁的男生,就像一只脆弱的雏鸟,所思所想均能轻易掌握。果然,他听了这话,睫毛微微颤抖,轻声道:“我爸……凌志强主动报案,是想要钱吗?”
薛天泰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拦上凌冬至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可能,你的养父最近经济上遇到了困难,要不然不会做出这种釜底抽薪的事情。”
“釜底抽薪。”凌冬至垂眼,轻轻将这四个字又念了一遍。
“但冬至,我倒要感谢自己还有些能让你的养父惦记的东西,否则我不知道还要何年何月才能找到你。”说到感慨处,薛天泰重重地咳嗽起来,一旁的管家赶紧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凌冬至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他……一直知道,我的生父是您吗?”
一边齐警官分析道:“应该不是,据我了解,凌志强中年时发了笔横财,后来就染上了赌瘾,赌债越滚越大,他若是早知道你是薛先生的儿子,早就来要钱了。凌志强的说法是,他是某一天,在电视上看见寻找被拐儿童的广告,其中有张小孩的照片,特别像你小时候的样子,而且赏金最高,心一横就报了案,谁成想还真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凌志强的赌徒心理,在薛天泰和齐警官看来,都能自圆其说,但凌冬至却肯定他在撒谎,在他的记忆中,养父的温情稍纵即逝,不可能十几年后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的模样,还偏偏看见了寻找自己的信息。可是倘若不是这个途径,又是谁告诉凌志强,自己的生父是薛天泰这个消息的呢?
他将疑问按捺在心中,齐警官默默注视着他的表情,这孩子被养父为了钱再次卖给生父,这事儿任凭放在谁身上都接受不了。他出声安慰道:“凌同学,过去的事情不能改变,就让它过去吧,现在你有了一个新的开始。”
薛天泰放下水杯,语重心长道:“冬至,我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一年前我的长子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担心的不是自己名下的产业没人继承,我担心的是一天不找到你,你就一天在外面受着委屈。我说这话不是给你压力,我只是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光,能好好补偿你。你愿意跟我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