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散尽,晨曦初露。
大营里响起将士操练的声音,而此刻仍不见昨日发话要亲自督看的严策宁。
步信厚要派人去请,却见一将士神色匆匆地跑来,身子还未站定就忙道:“步参将,宋……宋军师来了,让您过去。”
营帐里,地上整齐摆放着一列空酒坛,严策宁人已躺在了榻上,睡得沉,一旁鼓凳上坐的是宋颜乐,手上把玩着一枚玉佩。
步信厚着便捷的铠甲,下巴处的胡子挂霜,眼角皱纹又深了几道。他没见过宋颜乐,却认得她手上那枚五爪龙纹玉佩,当即敛衣跪下行礼。
宋颜乐沉默须臾,命他起身,冷声问道:“步参将可知晓昨日给严将军吃的酒有问题?”
步信厚倏地抬头,看向榻上的严策宁,脸色瞬变,“将军怎么了?”
“这就要问问步参将您了。”宋颜乐起身,拣起了其中一个小坛子,走到步信厚面前,在手中转了转,“昨日的宴席,牧高,定东大营的各主将,包括步老您都吃了酒,可只有将军一人至今未醒,步老可发觉有何不妥?”
牧高立在一旁,双目不移地落在步信厚身上。
步信厚接过酒坛子,嗅了嗅,神色似为难,眉头紧锁道:“这……”
“这里头多了一味,”宋颜乐接道:“是玉魅。”
闻言步信厚登时僵了身子,眼皮一颤,“怎会……”
玉魅是一种类似于蒙汗药的毒,误食入并不会致死,只会令中药者昏迷几日。可这毒不完全同于蒙汗药,蒙汗药与酒混合,能让喝的人即刻倒下,倒下便睡,而玉魅一旦过量,会致中毒者昏昏沉沉,分不清现实与虚境,彻底昏睡过后还会陷入梦境的漩涡,严重者会昏睡十几日。
若此时对正在梦境中的中毒者发问,极大程度得到的是真实答案。
在大庆境内,也有与其相匹的毒,却不是算是毒,名唤勾凝散,时常出现在诏狱里,用于审讯重大要犯,四军营中也备有。
可玉魅出现在这就有问题,它出自西境。
若是有人暗中倒卖玉魅,情况不算险峻,玉魅制作工序繁杂,不会轻易在民间扩散。可偏偏这毒落在了严策宁身上,那么有人妄想加害四军营统领的事实就已落定。
步信厚知晓宋颜乐曾在西境内生活六年,按理说他不应对她提出“玉魅”这个词时感到惊讶,可他却僵视着她,像是在极力克制情绪。
宋颜乐凝视着他,随后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牌,单手立在面前,道:“我在将军昏睡前得令,彻查玉魅入庆一案。”
步信厚心里慌,竟忘了问她是何时到达的定东大营,所言又是真是假。
宋颜乐走上前,“步老不熟于我,自然会心有顾虑,可若是步老想为四营正名,还请配合。”
步信厚整个后背都渗出冷汗,他的双手在宽大的披风下颤抖,没人知道他此刻在思索什么,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在害怕。
宋颜乐命他退下去,叫来昨夜参与宴席的所有人,包括伙房里的所有火头军。
等待期间,牧高挪步到宋颜乐身后,似有不解地问道:“宋军师,您是何时将那玉魅放入坛中的?”
宋颜乐侧头看他,将五爪纹龙玉佩先收入囊中,淡定道:“没放。”
牧高愕然,她竟敢在步老面前这般耍弄,“您怎能确保步老会信?他跟西境打过多少年,捉过多少西境俘虏,若真见识过这毒,便会知晓您在探他。”
“我本不敢确保,可从他进来后,我就敢。”宋颜乐玩弄着那枚令牌,“步老从一进帐,视线就时时地扫过严二……严将军,那明显是心虚,我本是要向他直接问话,可见他反应,才临时决意要用玉魅试试。”
牧高揣摩着,道:“从步老适才的反应看,他似乎并未识得玉魅,但却听闻过玉魅。从他似有慌张的神色看,若不是他对将军下的毒,那行此事的人也定与他有干系。”
宋颜乐满意颔首,“牧高,聪明。”
“是军师料事如神,谋略过人。”他忽然想到什么,又问道:“将军在昏睡前可还吩咐了何事?”
宋颜乐转着令牌的手微不可查地顿了下,眼珠子转了转,随后讪道:“你家将军喝醉了就不识人,把我认作贼也就算了,还差些要了我的命。”
牧高知晓两人这些天向来针锋相对,可他本就因宋颜乐的母亲对宋家备有好感,宋颜乐又是皇上亲派来的,经方才她对步信厚的试探,他确信宋颜乐确实能担上此任。
现下军营陷入囹圄,两人即便有旧怨,严将军还是将令牌给了宋颜乐,说明将军认可宋颜乐的能力,那他就更应义无反顾地协助她,助将军脱险。
帐里安静了好半晌,宋颜乐时不时用余光视察着牧高,见他在不定时地一下下点头,松了口气。
哪有什么得严将军的令,全是她巧舌如簧。
昨夜在帐内听到脚步声,她就已做好打算。当下就在严策宁身上摸到了令牌,随后故作得了严策宁的命令,牧高仍有疑虑可也不敢违抗。
做戏一事为假,可她要彻查此事却是真。
乔越霁至今未归,定是碰上棘手事,从钱太医、碧莜再到乔越霁,都是与她近身的人,可为何会对严策宁下手,莫非那批人知晓她与严策宁曾经的关系,可他们是从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