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青年与玄衣少年对视。
这两人都生得面容俊美、气度不凡，立于繁花锦簇的花园，看似平和的气氛让人心惊胆战。
一众仆役默默低下头，屏声静气。
只见谢珑笑起来，朗声道：“内人病弱，劳烦兄长费心。”
“早听央央说过有位远房堂兄对她颇为关照，珑感激不尽，只遗憾未有机会当面致谢。”
“内人？我可不知她何时许配了人家。”
訾晏神情温和，话中却带上警告之意：“婚约之事岂是儿戏，谢七郎莫要辱没了我家族妹清誉。”
谢七露出惊讶、随即恍然的神色，笑道：“方才订下的婚事，难怪兄长不知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珑自然不会拿这种事信口雌黄。央央的确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什么？
訾晏看着面前言之凿凿的谢珑，难得失语。
这大概是素来从容的訾晏平生第一、不，第二次露出如此惊疑不定的神色。
第一次大概是本体倒在他面前。
真倒霉啊，大哥。
谢七掩去眼中冰冰笑意。
上京是前王都所在之地，又是诸多世家的起源之地，地势特殊、经济繁华、世家盘踞。
訾谢两家同扎根在上京、又同属四大姓氏，频频联姻，联系紧密。
所以，訾晏能查到谢珑的大部分信息。
谢珑，行七，其父谢竹延。谢竹延是阁老谢渊的第四个儿子，平庸无能，没有继承半点其父之风，
谢珑是庶出，幼时流落在外，找回后被过继在嫡母名下，此后在名义上便是谢家四房的嫡长子。他天赋异禀，惊才绝艳，被谢渊亲自教导。虽不长住上京，但能与长房谢三齐名，并称“七才”。
但这人绝不可能是什么浊世佳公子。从一介卑贱幼童到如今声名赫赫、嫡母与父亲言听计从的境地，才能、野心、谋算、狠辣，缺一不可。
所以，这样一个聪慧又冷情的人，怎么会做出这样愚蠢的事呢？
——整个訾家，除了自家长姐，二房的訾舒便是最贵重的女郎，其母谢宣幼是谢阁老最疼爱的小女儿。对缺少母族势力的谢七来说，这样一位显赫尊贵又血脉亲近的妻子是他最需要的。
怎么会有人放着这样的妻子不要，冒着惹怒谢宣幼的风险，去娶一个旁支庶女？
訾晏不能理解。
趁着訾晏的短暂怔忡，谢七灵巧地绕过低着头但正巧挡住去路的照玉，就奔向了后宅中本体的院子。
人走了，园子里依旧一片让人窒息的沉默。
照玉抬头，看到自家公子冰冷的面色。
“公子？”
他在问还要拦谢珑吗。
“不用。”
訾晏闭了下眼，他并不是百无禁忌，此番谢七拒婚，如果不妥善处理，少不得被谢宣幼怨恨。
当訾晏再睁开眼时，眼中已经一片清明，他扫了一眼远处树木隐隐约约的小径。“堂妹惊厥是我之过，因此在这暂住一晚。眼下堂妹无大碍，其他事与我们无关，自然该离开了。”
“无论谁问——明白吗？”
照玉压下心惊，忽略公子话里的更多含义，只垂首道：“奴才明白。奴才只知道自己是大公子的人，无论谁问，公子的意思就是这件事唯一的说法。”
“不是‘我的意思’，你只要说真话。”
“奴才知错，定不会对其他主子扯谎的。”
訾晏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
“记得去告诉阿琚，离开后，近日别来这里……关注太过，只会招来祸端。”
“是。”
小号懒得理睬那对主仆的行踪，此时已经赶到本体的院门附近。
绿衣小厮很是规矩，守在院门外，见谢珑过来也面无异色，只低头行礼。
本体的院子大门朝南，大门所对的院墙紧邻訾宅的南外墙。
一进院子，便是通向屋子的直道。两侧的绿地里还开了几条小道，一左一右栽着对称的两颗黄金树，墙边有一颗石榴树，屋旁有一颗桂花树，屋后还有一颗槐树，这些树木都有些年头了，枝繁叶茂。树下置放两套桌椅，还有一架秋千。
正中一排建筑。中央是待客的正厅，左侧依次是闺房、嬷嬷侍女住的耳房，左侧是库房、书房、上锁的闲置屋子。
主屋正后方是花园。
花园西角是供主人用的茅房
东侧还有两间下房，是低级婢女和粗使婆子住的地方。
地方挺大，但是在本家嫡兄眼中大约实在偏远简陋，訾晏訾琚两人送了不少名贵花种和摆件来。
这样的地方对你而言是不错的。偏是偏了点，却不用住在后院与便宜爹的妻妾和一堆嫡庶姊妹挤一块，省去了早午问安，还落得耳根清净。
当然，得到这个院子，并且这些年闭门不出也未受苛待，少不了本体与訾晏訾琚有联系的原因。
这也是自己置办超规格的聘礼的原因。
这世道对女子难，对美丽的女子更难，对绝世美貌又无庇护之处的女子便是极尽苛责。
无论如何，这个姓氏确实庇护了本体，便宜爹也没有打过容貌出色的女儿敲骨吸髓地卖掉的念头，嫡母和姊妹也未有欺压之举，嫡兄也未有仗势欺人猥亵之举，这偏僻一隅确是本体前十六年的安身之所。
哪怕不是主观的恩情，他也会给自己偿还还清。
良田千亩，豪宅万间，南王娶訾家长房长女时的聘礼也不过如此。
但嫁长房长女时，訾家的陪嫁也极尽豪奢。訾央没有出自长柳孙家的母亲，没有身为家主嫡长子的父亲。家族长辈便是看着谢家谢七的面子上，添补些，也只是让这份嫁妆不至于寒酸到堕訾家名声，但不会丰厚到哪里去。
訾家不会出太多东西，你也不需要他们付出什么。
这份聘礼，对豪族来说也不是无足轻重的。更何况谢七没有动用家中库房的一两银子，所有嫁妆都是他的私产。
不出所料，这些财产留在便宜爹手里的一小部分，大部分会落到本家手上，大头又会给长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