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已经过去很久了,天气也逐渐转凉。陈晓秋却在体检中查出了鼻癌,听到这个消息最淡定的不是黎言、也不是宋斯文,而是许秋恒。黎言直接就吓懵了,宋斯文更是吓得半天没说一句话,上一次把宋斯文吓成这样,应该是梁月华去世的时候。
黎言、许秋恒还有宋斯文并没有隐瞒病情,而是如实的告诉了陈晓秋。陈晓秋听完后觉得没什么,看着眼前这三个人死气沉沉的样子反而想笑。
“人终归是要死的,能活到七十七岁已经很知足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过一天是一天……”陈晓秋看过太多的生离死别,陈慕容、王令群、周虞玟、梁月华……她觉得能在活着的时候,把自己想做的事情都做了就心满意足了。
“月华走的时候跟我说,她看到了秋恒、黎言、思媛这一代人逆转了陈派当时的衰落,这辈子她没有什么可以遗憾的。我比她多活了十多年,经历了陈派从衰落到盛世,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遗憾的。人生离合,亦复如斯。”梁月华逝世后,陈晓秋不在追求功名利禄,而是静心享受当下。黎言不会懂陈晓秋的豁然,因为这是岁月给予的恩赐。
听到陈晓秋的话,黎言和许秋恒什么话都没说,离开长信阁去了园子里。宋斯文倒是有点想哭的感觉。当年梁月华逝世给他的打击至今他都没有缓过来,如今陈晓秋又是如此,宋斯文真的觉得天塌了。
“你这辈子基本上都是我和你月华姐替你操心,让你成个家你也不肯,说什么一个人自由,现在好了成老光棍了,你这以后怎么办!”看到宋斯文的样子,陈晓秋还是没忍住不训他。当自己和梁月华给他介绍了多少个姑娘,可他就是不满意。如今也快七十了,就他这副斯文败类的样子,哪家的老太太也不高兴和他过。
“以后不是有秋恒、有黎言嘛,只要有黎言在不用担心,您不是把我托付给黎言了,那我还担心什么……”宋斯文也没忍住和陈晓秋顶嘴,他知道以后和陈晓秋顶嘴的机会会越来越少,现在不跟她顶两句,以后怕是没机会了。
“黎言,你就想着让黎言给你擦屁股!要是黎泽还活着呢?万一要是黎泽回来了,她可顾不上你!那可是她亲娘舅!”陈晓秋至今不敢妄下定论说黎泽过世了,凡事都有个万一。陈晓秋很清楚,黎泽若是回来,黎言所有的注意力都会放在黎泽身上,别说宋斯文,可能连许秋恒她都顾不上。黎泽和黎言才是真正的“血浓于水”,黎言毕竟是他一手养大的,旁人是比不得的。
姐弟两你一句我一句的拌着嘴,黎言和许秋恒坐在院子里,两人都没有说话。黎言着实是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如何同陈派其他弟子说明,许秋恒见黎言不做声,也只能默默的陪着她,毕竟黎言才是陈派真正的当家人。
“第一次经历在等待中的分别,还是最亲近的人,我现在都不知道如何跟老五说这事儿,更何况是其他人……”黎言的脑子如今是一片空白,她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要怎么做。许秋恒拿纸轻轻拭去黎言脸上的泪水,在他心里黎言还是没有长大,在大事到来的时候,还是会选择躲避。
“老五那里我会跟她说,其他人就让老五去说。从师父告诉我她要退休的时候,我就猜测过,后面我也问过她,她说自己每年都做体检,没有事情、好得很,也就没有多问。想来她很早就知道了,只是瞒着我们而已。”许秋恒从陈晓秋将陈派当家人的位置交给黎言后就一直不明白,上两代人基本都是过世前夕才选接班人,为什么陈晓秋这么早就把黎言推上了当家人的位置,如今明白了。
“我当时也觉得奇怪,但是后面也没在问过,我不乐意去沾染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只是想把戏演好就好。”黎言是一个不喜欢聊八卦的人,也不喜欢揣测旁人的用意,这一点在陈派是唯一一个。
“你的性子我能不知道嘛,你到留园的时候,七岁,那正是我在舞台上最受欢迎的时候。因为大师姐的事情,我不愿意和外界有多的接触,所以导致很多人都觉得我很闷,师父也这么觉得。师父把你交给我照顾,说实话一开始我是没有答应的,后来想想与你接触总比让我和沈鹤月接触要好。这些年,说是师兄妹,倒不如说是父女,黎言,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遇见你,遇见你以后,一切往好的方面走……”许秋恒太清楚黎言的性子,黎言也是他一手带大的,从七岁到现在二十七岁,黎泽拥有的是黎言幼年时期,许秋恒拥有的却是黎言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黎言后来也说过,她一生有两位父亲,一位是她的舅舅黎泽,另一位就是她的师哥、三弦师父许秋恒。
“一晃那么些年就过去了,小时候师父不在留园,您管家,其他师姐妹个个很安分,就我闹腾。那天我站在庆园的角楼,看庚子街区的景,想起以前小时候每次生病,您都会抱着我去留园的角楼看夕阳西下。我现在终于明白庆园的夕阳西下与留园的夕阳西下的不同点在哪儿。”黎言抬头看着天空,傍晚的夕阳将天空映的一片粉色。
“哪里不一样?”许秋恒看着黎言的样子,依旧如同当年那般像是父亲看着女儿的模样。
“留园占据了我人生百分之九十的回忆,庆园象征着我剩下百分之十,那百分之十中有未来的期待,也有过往的思念。留园像是我的娘家,有您在、有师父、师叔在、有老五在,我就觉得自己有家可以回。庆园倒像是我长大后,自己的独立空间……”许秋恒自然明白黎言要表达的意思,留园承载着黎言二十年的生活记忆,在这里她从黎梦晗变成黎言,从这里走向了世界。
两人一直在院子里坐到太阳下山,天空彻底变黑。留园长廊的灯亮起,有种回到宋朝时候的感觉。晚饭席间,宋斯文、黎言、许秋恒一句话都没有,只是默默地吃着饭,陈晓秋也没说什么,最后各自吃完饭离去。
自得知陈晓秋病后,黎言、许秋恒还有宋斯文几乎天天都到留园报到,放在以前陈晓秋一定会觉得这几个人又是来蹭饭吃的,现在倒是很乐意让他们来蹭饭,毕竟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
许秋恒和陈丹越在厨房忙着午饭的事情,黎言和宋斯文在院子里喝茶,两人聊起了南城的戏曲江湖。
“南城戏曲有京戏、越戏、津戏鼓、昆戏、评戏五大戏种,这王座也是轮流坐。各大门派暗自较量,一花独秀确实很孤独,京戏这些年霸占这南城戏曲界王座,对其他戏种并不是那么友好。你开了一个先例,将庙会最好的日子让给了越戏……”宋斯文作为长辈,对这些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戏曲门派也正如家长里短,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最后天下太平了。
“这有什么的,去年演了两场戏我真的是不想演了,我和师父聊过、也和我爸也聊过,他们都说不想演就别演了。但是吧,正月十五这么好的日子不能浪费了,正好那日我妈提到了越戏的《孔雀东南飞》,师父就提议说让我有空可以学学越戏,结果不就是我去学了越戏小生,然后和我妈演了一场越戏。”黎言从未在意过谁是东风,谁是西风,她想要的就是百家争鸣、百花齐放。旁人也清楚得很,在南城只有黎言这么做不仅不会被骂,还会反过来夸她好,毕竟黎言在陈派艺术上已是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