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名家黎言最后一场演出将在鸿楼举行”这个头条在南城专栏一连挂了一周,黎言的许多粉丝都感慨黎言这么早隐退着实可惜了,但是许秋恒不那么认为,他觉得黎言是应该为自己活一回了。
演出前一天,黎言站在九曲轩榭的桥上,一身黑色洒金旗袍衬的她更加端庄优雅。她抬头仰望天空,看着大雁南归的身影喃喃低语一句“黎言的时代该结束了”。
黎言比任何人都清楚,黎梦晗用黎言的名字苟且偷生了二十几年,是时候该结束了。无论是姥爷黎荣桢还是舅舅黎泽,养她长大的目的就是为了黎氏的传承。若是没有意外发生,如今自己早已是黎家的主母,只不过是命运捉弄,姥爷和舅舅接连过世,自己虽也成了黎氏的当家人,但却是南城黎氏最后的后人。黎言身上担着的不仅是让黎家班重回南城的使命,更是担着光耀黎氏门楣的使命。
“师父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明天一早我再去对一遍……”黎彧濯走到黎言身边轻轻的说,作为黎言的大弟子黎彧濯比谁都清楚自己师父不喜旁人扰了清净,所以挑了傍晚来回复。
“明日一早你师爷会在鸿楼安排你师叔、师姐做一些事情,你就跟着你师爷,有事帮把手,你师叔做事还是毛手毛脚的,你在我也可以放心……”黎言让黎彧濯跟在许秋恒身边,一来是怕许秋恒忙不过来,二来也是让黎彧濯多学着点,日后庆园就得他管了。
黎言把自己最后一场演出定在八月廿八,为的就是告诉黎泽,自己没有辜负他的期望。鸿楼是当年黎泽演出最多的地方,从八月廿一开始,南城各大戏派轮番上场,黎言要了廿八这一天,上午安排了陈派的《锁麟囊》,下午场是由黎言主演的的越戏《陆游与唐婉》,晚上是黎派津戏鼓,晚上场由黎言的二徒弟黎凌月主演,据说黎言会在返场时上台,这八天的场面,堪比南城庙会时的景象。
天色渐暗,黎言推开位于黎宅一层唯一的一间卧室的门,看着玄关油画上的人,黎言微微一笑走进了里间。打开衣帽间的衣柜,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大褂,黎言有记忆的是那件灰色的、黑条纹的、黑色洒金的还有那灰条纹的,这些东西是舅舅给自己留下的最好的,剩下的都是这些年自己给舅舅新做的。
在黎氏族谱中记载着,家主演出时应身着满绣绣金大褂,虽然姥爷过世后,舅舅已是黎氏的家主,但是他一生都没有穿过满绣的大褂。姥爷有两件满绣的大褂,一件随他入土,还有一件在后来被典卖不知所踪。舅舅过世时身穿的都不是一件完好的大褂,那衣服的颜色是洗得发白的颜色,腰身处还有好几处补丁。他不是没有好的衣服,一来是他一直要求演出时穿的大褂必须是整洁的,二来他只是想把好的东西都留给黎言。
黎言坐在衣帽间的沙发上,她面前挂着一件马革红的大褂。这就是那件被舅舅压了箱底的马革红的大褂,是当年姥爷特意为舅舅做的,就是为了用在日后的婚礼上的。但是这件衣服从裁缝处拿回来后就一直放在箱底,就是说舅舅此生都不打算用上它,因为自己在他心里永远都是女儿。
这件马革红的大褂是所有衣服里最新的,扣子用的是雕花银扣,领子用的是交领。“说句心里话,我是真心希望能看您穿一次这身大褂,您可能会回我一句,等您九十大寿了就穿……”黎言很清楚黎泽会怎么回复她,小时候黎泽上台的前一天都会让黎言给他选演出是穿的大褂,现在这些衣服都回来了,只是人不在了。黎言看着这些衣服,真的好想有一天舅舅也能给自己的选一次演出时穿的衣服。
这天晚上黎言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和舅舅坐在庆园的流觞阁喝茶,黎言问黎泽“明天演出我穿什么?”黎泽漫不经心的回她一句“不穿,光着!”黎言一撇嘴拉着舅舅往房间里走,舅甥两站在衣柜前,看着衣柜里五颜六色的衣服,黎泽拿起那件黑条纹的扔给黎言“就穿这个!”黎言看着手上的衣服,用一种带着疑问的眼神看着黎泽,“为什么是这件,不是红的那件?”黎泽关上衣柜,看着黎言骂骂咧咧的说“穿红的,你想嫁谁去?你想嫁,我还不乐意呢!养那么大的闺女,我可舍不得……”说完黎泽就走出了衣帽间,扔下黎言在衣帽间发愣。正当黎言想追出去时,钟声响起。从梦里醒来的黎言,按照往常的习惯列好当日要办的事情后,换上那件黑色条纹的旗袍,梳起发髻,带上当年黎荣祯赠与陈晓秋的珍珠耳钉,这副耳钉最终被陈晓秋送给了黎言。收拾完后,黎言下楼去吃早餐,顺带和许秋恒聊聊今日的各项事宜。
许秋恒看到黎言的打扮,满意的点了点头,“今日主场穿这身装扮合适,有高人指点?”黎言噗呲一声笑出来,“您可别打趣我了,昨天我梦见舅舅了,我问他我今儿穿什么,他说不穿,让我光着。后来好说歹说的给我选了一件,就是这件……”这下许秋恒明白了黎言今天的得体确实是有“高人”指点。
“他知道你今天一天的演出都是为了让他看看,你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他会回来看的……我也曾梦见过他,他说他很感谢我把你照顾的那么好,至少到现在为止,你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但是我还是想说,我应该感谢他,让我能拥有那么好的女儿……”许秋恒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自己在梦里见过黎泽,正如陈峻骋开解的那般,黎泽一直徘徊于世间,只是想看着黎言平安的长大,毕竟他过世时,黎言的羽翼并未丰满,不能自己保护自己,但如今黎言功成名就,光耀门楣,黎泽无论是作为黎言的舅舅还是父亲,或者是如当时黎泽父亲的意愿那般,都足够欣慰。曾传言庆园闹鬼,“灵媒”说是黎泽的魂魄未曾离去。但是黎言买下庆园后,并未发生过任何灵异事件,想来是庆园重回黎氏手中,黎泽也可心安了。
上午的陈派专场就不用多说了,黎言和宋斯文、许秋恒夫妇坐在二楼观看。票房自然不会差,毕竟黎言的专场这么些年来没有很火,只有更火,况且这是黎言在陈派的最后一场戏。
下午的越戏《陆游与唐婉》是黎言新学的一出戏,黎言把陈派的精髓学到淋漓尽致时,偷空学了越戏。许秋恒问过她为什么去学越戏,黎言说“舅舅已经不在了,他过世时我的年纪很小,他留给我的印象,会随着我年龄的增长逐渐模糊,最后消失。我学陈派的唱腔很大一部分是源于他在我小时候教给我的发声方法,我想我若是学越戏的女小生,会不会重现他当年的样子……”最后,这段话被许秋恒转述给了陈晓秋,陈晓秋和许秋恒鼎力支持黎言学越戏,后面就有了黎言和陈丹越出演的首场越戏《孔雀东南飞》。
《孔雀东南飞》的票房居然和杨思媛的《红鬃烈马》齐名,《红鬃烈马》可是杨思媛那么多年来票房最高的一场戏。这场戏在陈派第四代中排行第五,第一是黎言的《锁灵囊》,其次是许秋恒,第三是沈燕飞,第四是沈鹤月。陈派的戏就不用多说了,黎言的票房是无人能够超越的,越戏对于黎言来说,只要磨砺的时间够了,就能达到她在京戏上的票房。这不黎言的粉丝也一直催黎言能排新戏,经过一年多的排练,才有了今天的《陆游与唐婉》。
“花易落人易醉,山河残缺难忘怀,当日应邀福州去,问婉妹,可愿展翅远飞开……”黎言的演出让观众如痴如醉,陈丹越都看哭了,宋斯文开始觉得黎言要是用心,在越戏上又会创造第二个巅峰。
下午的戏结束后,黎言和许秋恒坐在书房喝茶,说起往事种种,黎言不禁感慨“要是梁先生、师父还有我舅舅都还在该有多好……”黎言真想让他们看看如今百家争鸣的场景。
“苏韵琳来了,看得是满脸泪水啊!”许秋恒给黎言倒了杯水,说起今天观众里最特殊的一位,她是黎言越戏师父的搭档,早年间也爱慕黎泽,自见黎泽后好像世间男子都入不了她的法眼一般,青春逝去,如今她也年过半百,依旧孑然一身。
“舅舅是失踪后,她再也没有唱过《十八相送》,她今生只想问那句‘问梁兄家中可有妻房配’,一辈子都没问出口……”黎言讲起苏韵琳的事情也是一脸感叹,“要是舅舅在,他一定会说一句‘何必呢!’她们这么做,到让我不知道说什么了……”前有戏迷,后有苏韵琳的事情,这让黎言不知道是感谢还是愧疚。
“这事儿与你无关,是上代的事情。”许秋恒的语气很平静,“这是她们自己的一厢情愿,师伯没有强求过她们”许秋恒在捋清楚关系后,已改口喊黎泽为师伯,这声师伯黎泽担得起。
“说起来,其实都是一家人,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自从黎言把旧事翻了个底朝天后,可算是理清楚了所有辈分关系。黎泽是安郎的大弟子,周文岐、梁月华、陈峻骋的大师兄,按理许秋恒得喊一声师伯,黎言的身份就很尴尬。在陈派辈分上排,与许秋恒同辈;若是按安郎一系的辈分排,黎言得喊许秋恒师父,黎泽就成了黎言的师爷爷。好在当初陈晓秋说了,黎言、杨思媛这一辈称谓不改,但黎言之后的后辈就得改口喊陈晓秋为老祖、许秋恒为师爷。
说到黎泽,黎言又想起了往事。“我记得小时候,舅舅好像说等我三十岁生日时,他会穿着那件马革红的大褂,在鸿楼唱《探清水河》给我听。我那时候告诉他,等我三十岁了我要给他买大房子住,等我能赚钱了我要给他养老。最后我三十了,大房子买了,我有能力给他养老了,他却不在了……”今天黎言三十岁了,她一直都记得曾经和舅舅的誓言,如今她立下的誓言都实现了,舅舅却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