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新年(三)(2 / 2)

满愿石 扎姆卡特 6745 字 2023-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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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城卡萨兰·西境·米亚古要塞——

“请问,这是什么?”

诺因太阳穴青筋直跳,用杀人的眼光瞪视一叠布料。

“衣服啊。”无辜的声音出自一群表情像羔羊般纯洁的侍女口中。

“这分明是套女装!”诺因爆发了,“一次不算还来第二次,你们真当我是白痴那么好骗!?”

怀柔政策无用,侍女们转而用哀兵攻势,不过对卡萨兰城主哭哭啼啼是没用的,她们的目标是仁慈的军务长:“雷瑟克大人,你评评理,这分明就不是女装对吧?只不过宽松了点,下摆长了点。”

“我不穿!”诺因吼出雷霆之怒,打十岁起他就不穿宽松的衣服,而穿能够让不长眼的同性看清他平坦胸部的紧身衣,虽然这样做也没什么效果。

雷瑟克生性忠厚,见那套衣裳确实是中性设计,侍女们又吓得眼泪汪汪,当下好言劝道:“殿下,她们说的没错,上神殿祭拜是不应该穿军服,这件袍子和神官服差不多,你就穿了吧。”

“唔唔……”

“男子汉大丈夫,气量大一点。”雷瑟克绽开鼓励的笑容。诺因没辙地垂下肩膀:“好啦。”

“耶——”侍女们欢声雷动,簇拥着落网的猎物朝更衣室走去。看到她们的样子,诺因和雷瑟克都有一种……上当的感觉。

等进了更衣室,这种感觉越发强烈:首先腰上两根他原以为是装饰的带子被收紧,使长袍变成了长裙;然后一个侍女给他戴上中央镶有紫水晶的丝绸坎肩,后面延伸的部分是两个长长的三角形,尾端的琉璃珠和穗丝直垂到地,虽然是模仿圣职者披肩的设计,却和前面一样起到掩饰身材的作用;末了,继宝石额冠之后,一顶无比华丽的薄纱头罩接踵而来……

“够了!”诺因火冒三丈地拉扯头罩,却因为和额冠连得太紧,反而拉痛了头皮,“你们绝对是在耍我!要把我变成女人!”

“冤枉啊,殿下!”一半的侍女赶紧摆出窦娥的姿态缓和场面,另一半打开门呼叫援兵,“雷瑟克大人,殿下又发飙了,您快来劝劝!”

门外的军务长迈着有些犹豫的步子走进来,一看呆立当地。

站在房间中央的活脱脱是他梦中的人儿,还是他想也不敢想的打扮。

“雷瑟克大人,很好看吧?”

“呃……嗯。”

诺因信以为真,手顿在半空:“真的?真的很好看?不奇怪?”雷瑟克走上前,帮他戴正歪到一边的头罩,低声道:“嗯。”算是放纵吧,那个人可能一生也不会为自己穿上这样的衣服,那么……和她相似的兄长也好,让他看一次。

“嘿,那走吧。”诺因兴高采烈地拉着部下往外冲。

卡萨兰对于节日的礼仪最为烦琐,特别是年初的至冬节和年中的国诞日,起码要祭神一个礼拜,其他游行、演讲之类活动更是排得扑扑满。诺因成为西境的统治者后,大大简化仪式,但一些固定的流程他也无法删减,比如上神殿祭祀祈祷,取圣水祝福全民,演讲、阅军等等。完事后,还要待在神殿整整三天,静思茹素,不得见任何外人。当然这三天诺因都是用看书打发时间,大鱼大肉照吃不误。

前往神殿的途中,诺因暗自纳闷男性市民怎么都一脸见鬼的表情,女性多半惊喜交集作感谢状,共同点是鸦雀无声,整条街静得可怕,直到队伍过去很久以后,才陆续有诺因听到绝对会吐血的对话响起:

“终于,在我有生之年看到殿下嫁出去了……”

“果然,殿下还是走向了那条不归路……”

踏上神殿高高的台阶,诺因当先跨入礼拜大厅,惊讶站在祭坛下方的人:“怎么是你端圣水!?”

“不知道,祭司长拜托的。”术士长的语气同样有一丝困惑,不过只要是美女的请求,对他就是不可抗力,“话说回来,你这身衣服可真别致啊。”这小子脑袋进水了吗?

“是吧,雷瑟克也说很好看。”

“哦。”吉西安恍然大悟地瞥了眼僚友,不意外他羞窘的神色,没有揭穿,将盛放圣水的托盘默默递给主君。

三人都没有料到,这个再纯洁不过的动作,在周围披着圣职者外衣的同人女们看来,却是新郎将婚戒递给新娘的神圣一刻。三分之一的人发誓要将这一幕永远留传下去;另三分之一决定今天开始写日记,捕捉诺因三人每一个美好瞬间;剩下的打算投稿给新发行的《女性报》,大捞一比。

呜呜~~~殿下,你一定要幸福啊!拭着眼泪,咬着手绢,同人女们诚心祝福。

为单膝跪地的诺因洒圣水的神官长看见这个景象,欣慰地摸了摸胡子:时下的年轻人,还是满虔诚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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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完一系列活动,诺因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即将待上三天的神殿客房,本来以他的体质决不可能如此不济事,但这身长裙特别拖沓,累得他腰酸背痛。见状,正整理书架的小狼龙道:“桌上有茶,还有捶捶。”

“那是掸尘。雷奇,书都搬来了?”诺因倒了杯茶,一仰而尽。

“还有几本,我去搬。”雷奇轻巧地从活动木梯上跳下来,看着她深蓝的长发飘起又落下,诺因突然想起一件事:“等等。”

“什么?”雷奇转过身。

“净之月上旬,我带着你、吉西安去一个叫西芙利村的地方,你还记得吗?”那段遗忘的记忆和失踪的耳环一样,是诺因心里的一块疙瘩,虽然还不到介意的程度,但是想起来也就问了。雷奇双目一亮,连连点头:“记得!”

“那时候,我被刺客打晕以后,发生了什么事?”

“杨阳,杨阳出来,救了你!”智力还很低下的小魔兽不懂得形容人的外貌,只能用简单的词汇叙述,“诺因很喜欢杨阳!”

羊羊?黑发青年皱起眉头,试图组织:我被一头羊救了,还很喜欢它?这是什么跟什么!?

“真的哟,龙龙出来时,诺因保护杨阳,飞上天,不小心掉下来,好多血,杨阳生气,射龙龙,然后一个红发男人把龙龙烧死,诺因醒过来,杨阳给诺因香菇吃,诺因噎住了,雷奇去找水,诺因带杨阳回家,摔了一跤……”

“够了。”诺因一手按额,放弃追问,“去帮我把书拿来。”雷奇哦了一声,一头雾水地离开。

真是乱七八糟,完全摸不着头脑。翘着二郎腿坐在椅上,诺因习惯性地右手握拳,抵唇思索:不过至少可以肯定,那个“羊羊”是人类。等雷奇语言表达能力再强些,就问清楚他的来历,用钱打发了事,我可不喜欢欠人情。

突然,他眼神一寒,捏紧桌上的佩剑:“史列兰,为什么骗我?”

『……』

(这次就算了,今后再对我撒谎,我永远不理你!)

『对不起,诺因。』魔封的声音可怜巴巴,仿佛被抛弃的小狗,『我是想…是想把她的回忆珍藏起来,不是故意瞒你。』

(哟,你也长大了。)诺因转怒为喜,安抚地拍拍剑鞘,(放心,等哪天你愿意说出来,我翻遍世界也会找到她,让她陪你说话,啊,或者干脆把她的灵魂封进剑里,永远陪着你。)

『不!不要!那样做,杨阳不会高兴的!』史列兰大喊。诺因面露困惑:(你高兴就行了啊。)

『我是会高兴,但我也会不高兴,我说不清……总、总之,杨阳如果不快乐的话,我也会很难过。』

“你倒是和莉莉安娜一个想法。”诺因淡笑,紫眸闪动着决然的冷芒,“换作我,哪怕对方不高兴,我也要把她一辈子锁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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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损友狠狠嘲了一顿的军务长叹息着朝军营走去,刚刚阅军时没看见露蒂丝,让他担心妹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才挂念着,几个女兵急急忙忙跑过来:“雷瑟克大人,快跟我们走!”

“咦?”

“露蒂丝病了,很严重!”

狭小的房间里,露蒂丝躺在木板床上,全身被毛毯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一张通红的小脸,嘴唇因高烧而干裂,吐出无人听得懂的呓语。总共三个火盆燃烧着炭火,还是驱不走室内的寒气。

“为什么不把她移到条件好点的地方?”一进门,雷瑟克就大吼。

“现在没法移动她。”回答的是精兵团第二大队队长爱伦,也是露蒂丝的直属上司,身旁站着神情同样凝重的第一大队队长尤菲米亚。雷瑟克冲到床前,轻抚妹妹的脸颊,烫手!

“怎么会搞成这样!?”饶是他脾气好,这时也不禁勃然大怒。

爱伦愧疚地低下头。尤菲米亚毫不退缩地迎视他:“不是爱伦的错!这里没有人虐待她!是她自己做超出限度的训练,晚上还溜到校场跑步!”

“……对不起。”

“好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一直没出声的精兵团团长沙里西恩开口道。“医师来过了,除了开点药也没办法,她这是风寒,只有靠毅力度过危险期,才能慢慢好起来。”雷瑟克看了看噗噗作响的药罐,问道:“白魔法师呢?”虽然白魔法不能抑制病情,却能从根本上强化生命力。

“都回家过年去了。”爱伦叹息,“还在职的只有伊斯塔神官长,可是——”言下之意很清楚:谁能让一把年纪的神官长风雪天奔波?只怕这个还没治好,那个先倒了。

雷瑟克深深吸了口气,力持镇定,随即掏出手绢擦拭妹妹脸上的汗珠:“你们都下去吧,我来照顾她。”

“这……”众人面面相觑。

“就像沙里西恩说的,现在只有靠露蒂丝自己撑过去,那多几个人也没用——倒是,帮我把吉西安叫来。”

过了没多久,接到消息的术士长就行色匆匆地赶到,二话不说施展唯一会的水系治疗术。

“能做的我都做了,接下来还是看她自己。”完事后,吉西安才有空拨弄凌乱的发,“我已经叫理查德通知最好的医师,顺便带棉被过来。”

“谢谢。”雷瑟克感激地道。他心神不宁,竟然什么也没想到。

“跟我客气啥——话说回来,露蒂丝怎么会病得这么严重?”

“过量训练。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关键还是你这个当哥哥的照料不周啦。”吉西安像是嫌人家还不够担忧,硬泼了一桶油。雷瑟克狠狠瞪视他,反唇相讥:“总比某个无节操的家伙好!”

下意识地低头,瞄见脖子上的吻痕,吉西安连忙扣好扣子。雷瑟克趁胜追击:“太饥渴了吧,刚祭祀完就和女人上床?”

“好不容易那个不识情趣的小子不在,我当然要把握机会。”吉西安厚颜无耻地道,“看我多讲义气,放着美食不用,跑来为小丫头治病。”

“真是谢谢你了。”这声道谢毫无诚意。

“好啦,要斗嘴改日奉陪,先解决露蒂丝的事。”吉西安明白友人心情恶劣,才会异于往常的尖锐,大度地不计较。雷瑟克凝视露蒂丝略微转好的脸色,默默咀嚼后悔的滋味。

吉西安说的没错,确实是他这个当哥哥的照料不周。

理查德很快带着医师出现,喝了两贴药,又做好保暖措施,露蒂丝的烧慢慢退下来。雷瑟克和吉西安大喜,医师却浇了盆冰水:“病情还会反复,要过了今晚的危险期才能放心。”

“你回去吧。”送走医师和情报部副部长,雷瑟克对友人道。吉西安回他一个白眼:“说什么蠢话。”

“咳!”一直没什么动静的露蒂丝发出低哑的咳嗽,昏昏沉沉地睁开眼。雷瑟克赶紧凑过去,关切地问道:“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哥哥?”

“还有我。”吉西安举手,苍蓝色的眸子同样溢满关怀,“你也太不当心了,怎么那么不爱惜身子。”露蒂丝呜咽了一声,定定瞅着兄长:“我以为…你不会管我。”

“怎么会!我是你哥哥!”

“以前你就不管,都是爸爸哄我吃药,妈妈安慰我。”说着说着,露蒂丝落下泪来,哀怨指控。

“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会了!”雷瑟克心疼地为她拭去泪水,许下诺言。吉西安指着他:“你就是为这傻大个生病的?太不值得了吧。”雷瑟克虚踢他一脚。

“才不是,我不想生病。”露蒂丝又咳了会儿,双眼涌上深深的失望,“诺因哥哥不在吗?”

“呃——”吉西安和雷瑟克面面相觑,都是一脸为难。

“没关系,我不要他来,我这个样子一定很丑……”

“没这回事!”

“是啊,你现在很有病美人的味道哦。”吉西安哄人的水平比损友高多了。露蒂丝露齿一笑,接着沉沉睡去。见状,两个青年都愁眉深锁。

傍晚,病人的热度回升上去,用冰块降温也不见明显的效果。雷瑟克忧心如焚。吉西安在房里来回踱步,反复劝说他去神殿抓人。雷瑟克总是推说来了也没用,可是到半夜,他也沉不住气了。

“我去叫殿下。”硬生生拔离定在妹妹脸上的视线,军务长大步走向玄关。

“乌龟!早叫你去了!”术士长丢来气急败坏的谩骂,同时坐到他的位子,“快去!我会照顾她!”

再不打话,雷瑟克直奔马厩,抢了一匹赶往神殿,翻墙摸到后院,不意外客房的灯还亮着。

诺因正合上书准备睡觉,突然听到异响,右手按在剑柄上,下一秒讶然松开:“雷瑟克!?”

“露蒂丝病了……”军务长满脸汗水和融化的雪水,气息粗重,模样十分狼狈,“求你去看她。”黑发青年微一皱眉,拿起衣架上的斗篷:“走吧!”既然是雷瑟克的拜托,哪怕母夜叉他也会去看,何况只是个小丫头。

见到人后,诺因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双眉高高竖起:“你们俩是白痴吗!?”语毕,将棉被一裹,抄起露蒂丝就往外冲。

“殿下!?”两人大吃一惊,吉西安反应快,一把拉住:“不行!不能移动她!而且,你是骑马来的吧,露蒂丝会受不住的!”

“总比她就这样死掉好!”诺因挣开钳制,大步走向坐骑,一边命令魔封施加护罩,以减轻颠簸的冲力。

折腾了一夜,露蒂丝的病情总算在白魔法和药的双重疗效下转危为安,三个青年这才松了口气。

朦胧的视野映出被阳光照得金灿灿的黑发,白皙清秀的侧面也镀上一层莹润的色彩,细长微翘的睫毛就像流苏一样闪亮,露蒂丝不敢置信地眨眨眼,好半晌才出声唤道:“诺因哥哥……”

“醒了?”诺因立即从打盹状态切换至清醒,熟练地换降温布,问道,“要喝水吗?”

“嗯。”

喝了小半杯水,露蒂丝感觉好了很多,环顾四周,是一间明亮而华丽的房间,与自己窄小简陋的营房截然不同,“这里是哪儿?”

“神殿。”诺因说着就来气,“你可真是惊动了不少人啊!”露蒂丝把脸藏进被子:“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

“哼,添麻烦,你知不知道你哥担心得快疯了?刚刚才被我赶回去睡!”

这回露蒂丝整个人都不见了。诺因一把拉下被子:“你想闷死自己!?”

不料被下是一张泪水模糊的小脸:“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喂喂,你别哭啊!”诺因吓得左顾右盼,让他惊吓的不是美女的眼泪,而是美女的哥哥会否突然冲进来,把他大卸八块。确定门外没人后,他才如释重负,胡乱帮她擦拭,半威胁半安慰地道:“不许哭!都是大人了,再哭就不像话了。”

“咦?”

“你月事来了。”诺因眼里闪动着复杂的光芒,顺手梳理她汗湿的刘海。露蒂丝面红耳赤,讷讷说不出话来。看到她的反应,诺因一怔:“你知道了?”

“那天……我去问了爱伦队长。”

“嗯,那就不用我教你了,今后给我收敛点,别再胡闹!”

“哦。”露蒂丝乖乖答应,偷瞄他,却怎么也问不出“你是不是还会娶我”这种话,良久,才把此刻的心情化为一句再平凡不过的告白,“诺因哥哥,我喜欢你。”

“……”诺因并没有什么触动,依旧淡漠地俯视她,倒是那双湛蓝眸子里荡漾的情潮刺激了他的记忆,他曾看雷瑟克这么遥望一个人。

“你对我,是恋人间的喜欢吧?”

“对啊。”

“那是什么感觉?”停顿了一下,诺因用一种微妙的语气道。露蒂丝不假思索地答道:“就是想对一个人好,想永远和他在一起,想保护他,想看到他的笑容,想听他的声音,想把一切快乐的事和他分享,想为他承受一切伤痛。”

诺因一一比照,最后得出结论:“我不喜欢你。”

“……我知道。”虽然早有心理准备,露蒂丝还是禁不住苦涩一笑,随即鼓起信心,“没关系,我会努力让你爱上我!”

这种事是可以勉强的吗?诺因有点疑惑,却没有追问。

说了好一会儿话,露蒂丝早就累了,当下眼珠一转,有了主意:“诺因哥哥,我可以握你的手吗?”诺因自然不会跟她计较这样的小节,大方地递出手,结果正中小丫头的圈套,半个手臂都被抱住,险些重心不稳,摔在床上。

瞪视一脸满足呼呼大睡的露蒂丝,诺因有股扁人的冲动。

钟楼传来悠扬的声响,象征旧的一年即将过去,1038年就在眼前。尽管从来不是迷信的人,卡萨兰城主还是心下苦笑——他的新年竟然是在这种情形下度过的。

看来明年的日子不会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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