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定了定神,肖恩一边用袖管抹去嘴角的秽液,一边虚弱地问。他直觉感到对方是他认识的人,尤其是声音,好像经常听到。
对方没有回答,摇了摇头,用一种不满货物成色的口吻道:“脏兮兮的,看了真不顺眼。”
哗啦!凭空冒出的水球豁然爆开,浇得他浑身湿透。
“你……你……”肖恩被他搞糊涂了。从这个动作,他感觉不出丝毫善意,反而有一股令人心脏痉挛的恶念,在空气里不断酝酿发酵。
“不怕,不怕。”看出他的紧张,黑袍男子笑着安慰。肖恩全身剧震,大睁的眸溢满震惊。
这个语气……他恍惚间好像回到童年居住的简陋木屋,每逢风起,沙沙的树叶声不绝于耳。为了防止顽皮的次子半夜溜出去乱跑,蜜莉就骗他那声音是鬼哭,会抓走不乖的小孩。而温暖的被窝里,总有一双瘦弱的手臂搂住瑟瑟发抖的他,用带着睡意的声音低喃:「不怕,不怕……」
“席恩。”
冲口而出的呼唤因为惊喜和不确定而颤抖,“你是席恩,对不对?”
黑袍男子但笑不语,朝他伸出手,动作仿佛叫自己养的小狗。肖恩只当成默认,连滚带爬地扑向他:“席恩——”
一瞬间,他忘了科尔修斯,忘了死去的朋友们,满心都是快要炸开来的狂喜。
是他!是他!!熟悉的气息和略高的体温使他情不自禁地加重手劲,嚎啕大哭:“席恩!我好想你!”
“想我?”好笑地反问,一只手顺着他的后脑勺滑下,“亲爱的弟弟,你比我还厚脸皮。”
不知为何,这样亲昵的抚触却令肖恩机伶伶打了个寒战,对方的指责和陌生的称呼更让他困惑:“席恩?”
“松开些,你抱得我很痛。”
肖恩连忙缩回手,又依依不舍地搁回老位子。在席恩眼里,这又是个装腔作势的表现。
“你啊。”修长的手指缓缓勾勒他的轮廓,就像不疾不徐的语调一样轻柔,“总是这样,随意粘着别人。如果这个走了,你马上就能找到下一个。”
“……席恩?”
“不懂是吗?没关系,我们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勾通。”指尖来到他的额心,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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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突然变成空白,观众们都是一怔。
“这是怎么回事?”莎莉耶最焦急,因为她只能凭影象猜测。希莉丝欲言又止,最后露出求恳之情:“陛下,到此为止吧!之后的事,你不是都从朱特口中了解了。”
“什么事?”诺因好奇地插口。希莉丝咬了咬牙,不情不愿地道:“就是那个席恩抢走肖恩的身体,做出一大堆人神共愤的事。”莎莉耶大喊:“啊——那个就是席恩?”
“肖恩不是叫了名字。”众人诧异地看着她。
“我不会古代语!”
“早说嘛。”诺因翻了个白眼,对她施法,立志当航海家的他早就下苦功学会「方言术」,“这下就听得懂了。”
“耶——”莎莉耶给了他一个拥抱。
拉克西丝歉然道:“我还不知道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为什么被关起来。”希莉丝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可是这个样子,根本看不到啊。”诺因急得跳脚。克鲁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有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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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关进镜子好一会儿,肖恩才意识到:席恩对他使用了换魂术。
他不明白兄长为何要这么做,而不管他如何拍打、呼喊,外界都没有任何回音。
身为灵体,武艺和魔法全成了泡影,哪怕他急得快要抓狂,也只能在原地团团转。
终于有一天,空荡荡的虚无里响起节奏跳跃的招呼:“嗨,住得好吗?”
“席恩!”肖恩欣喜若狂,不再计较兄长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恶作剧,问出连日来的猜测,“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啊?气我不早点出来找你?”
“哦,原来你找过我?”
席恩俯视桌上的镇魂镜,一手撑着下巴,语气毫无动摇,既无惊讶,也不相信。
自从肖恩离开东方学舍,就养女收徒不亦乐乎,连上战场的任务、养父、姐姐、同学、老师都抛之脑后了,别说他这个哥哥。
他绝对不会原谅这个弟弟。
席恩此刻身处的是一间普通的农舍,家具简单而粗糙。唯一不会在平凡人家出现的只有凌乱堆砌的书籍卷轴,和炼金术方面的道具。空酒瓶扔了一地,里面的液体则孝敬给了后院的土地。那里还有个墓碑。
这是他即将出场的舞台,一切都按照肖恩的习性布置。
傍晚的阳光穿过木制窗棂,为他披散的棕发镀上金红的色泽;明朗的俊容上挂着神似弟弟的微笑,略略带了点厌倦,一点疲惫,宛如一个失意的隐者;透明如琥珀的瞳也笼罩着笑意,深处却沉淀着深不见底的黑暗,像漆黑的潮水,随时会冲毁堤坝扑涌而出,吞噬一切。
“我找你好久,都找不到,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肖恩关怀地问。
“怎么样……”低低地重复,席恩忽而挑眉笑了,一手的指腹摩挲平滑的镜面,他的右手有些不便,是童年为了救弟弟,在悬崖下摔成残废。
“你看不见吗?”
“咦?”
“我一直看得到啊。你在珂曼世家吃饱穿暖的日子,被姐姐宠义父疼;和同学一起打打闹闹,聚会玩耍;后来还收养了一个粉嫩可爱的小女婴,一群照样把你当宝贝哄的弟子——那个时候我在干嘛呢?在哪个小巷还是垃圾桶旁边?记不清了。学艺经过倒是记得很清楚。大概是物以类聚吧,我的师父都不是好人。我每次偷学完,都要把他们杀掉,才能确保我的小命。”
肖恩听得寒气一阵阵往上冒,最后彻底冻结了心脏。
他曾经设想过孪生兄长的处境,但他想象力再丰富,也没料到他过得会是这般凄惨。
“席恩……”
“哦,我的传讯鸽回来了。”没有沉浸于过去,仿佛感应到什么,席恩转向窗外。一只青色的魂鸟飞进来(注:死灵法师的常用宠物,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建筑物,探听消息),化为一缕青烟没入他的眉心。
“你可爱的徒弟们很努力哦,个个双眼充血发誓要为你报仇。”
“帕尔他们……”肖恩回过神,抑不住担忧。听出他的心情,席恩轻笑:“别急,别急,有什么新动向,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因为这也是和我切身相关的事。”肖恩隐隐察觉他的意图,惊惶地喊道:“席恩,你气我没关系,别伤害帕尔他们!”
“哎呀呀,还搞不清楚状况啊。”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席恩在暮色下倒了杯果汁,缓缓啜饮。他不喝酒,因为他身体不好,也没条件奢侈,“你那位黑之导师朋友,曾经做了什么事,你还没忘记吧?这就是复仇,一种很难讲究冤有头债有主的行为。”
“但他是错的!”
“错?对错对我根本毫无意义,我只要爽心就够了。”说着,席恩用空着的手划了个奇异的符号,一团浓稠的烟雾从他的影子里窜出,仿佛鞠躬般折了折,再次没入。
“那是什么?”虽然看不见,肖恩还是感觉到异样的波动。席恩又支使魔仆为自己端来晚餐,笑道:“魇的一种,魔域的生物,你应该听说过吧。”(注:每个世界都有个对应的负位面,在那里人心的阴暗面会得以具象化,变成各种可怕的怪物。除此以外,还有创世神的失败作品,异次元的迷途游客。是个千变万化危险莫测的诡谲异境,用真正的魔界形容也不为过)
“那、那是禁忌啊!一旦负位面打开……”肖恩快要负荷不了兄长带来的惊奇。
“放心,我是要拯救世界的人,怎么会放一票凶猛的野兽出来捣乱,只是带几只小可爱出来溜达一下而已。”席恩为自己倒了杯药草茶。
“你要用它干嘛?”
“哈哈,就是让那个所谓的英雄王做点噩梦啦,没什么。”席恩发出极为欢畅的笑声,像极了弟弟,“我是为你出气哦,感谢我吧。”
肖恩深吸一口气,决定一次性问清:“席恩,你到底学了些什么?”他虽然单纯却不是傻瓜,和兄长聊了这么会儿,已经发现他的性格有了非常巨大的改变。
“这个嘛……”喝了口苦涩的茶水,棕发青年不置可否地笑了,宛如在回味复杂清苦的味道,又像是在咀嚼往事。
他是死灵法师,暗术士,驱魔使,除光系以外的所有魔法也都一把罩。每项本领背后都有个血淋淋的故事,他也是用尽心血、燃烧生命地学习,才能在三十三岁就有这样的成就。
“反正很多就是了。”不再理会弟弟,他自管自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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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镜子,兄弟俩相处了三年。
席恩信守承诺,一有情报就通知他。但这些消息,只是让肖恩更加焦虑。
从兄长的叙述,他得知徒弟们都性情大变,无所不用其极地计划推翻英雄王朝。华尔特跑去贫瘠的西方招兵买马;安迪也进入北域,利用贸易囤积补给物资;玛丽薇莎以塔拉斯为基地扩展势力圈,暗中蚕食鲸吞了整个南方联盟;鲁西克主要负责情报操作,下对上的敷衍和上对下的笼络,以及横向的联系,金钱流通和人员运输;帕西斯还做了仇人的女婿;菲莉西亚甚至去勾引他的岳父!
谁来敲醒他?那帮小鬼在做什么啊啊啊——
席恩还没给他亲眼看到,帕西斯娶了科尔修斯的女儿罗莎米亚后,一次次□□和侮辱那个女人,并且逼她打掉了他们第一个孩子,其他四个弟子暗中招兵买马,强令百姓参战,鲁西克让玛丽薇莎重启塔拉斯的奴隶市场,这里曾经是圣域获取兵源的黑色市场,已故的洁西卡和科尔修斯都从里面分到过最大的一杯羹,如今鲁西克等人让奴隶兵喝帕西斯配置的狂化药剂,驱赶上战场,后来还坑杀了五十多万投降的百姓和敌军,因为战神的威名和对和平的渴望,很多敌人也不想打仗,可是帕西斯为了召唤两把神代的灭神剑,战胜科尔修斯的精锐军队,活埋了这些人做祭品。
“席恩,求求你告诉他们我还活着!停止这些事!”
“你这样算是活着吗?”席恩一句话打发他。
肖恩越来越仇恨哥哥把他关在镜子里,如果不是席恩关着他,他就可以制止徒弟们,尤其阻止菲莉西亚和帕西斯出卖自己的身体。
可是他没想到,原本听贝尔妲的话,他也是打算躲起来。这样,他的徒弟们一样会这么做,还活不过复仇,因为科尔修斯根基深厚,没有席恩保驾护航,毫无势力的鲁西克等人早死了,后来帕西斯和菲莉西亚能逃离英雄王的掌控,也是因为席恩出手。
“老实说,那帮小鬼的手段还不够成熟,若非我多方照顾,他们早就翘辫子了。”
“席恩……”肖恩只觉得恨,席恩这么做,是将他的心扔到火里烤,害了他的徒弟。
可是无论他怎么哀求,席恩都不理会他,而且席恩极少和他交谈。
他的哥哥住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庄里,民风纯朴,要和邻里联络感情;托赶集的村民去城里的炼金术士公会交换材料和成品,再购进生活用品。只有累了或饭间会跟他说帕西斯等人的情况,空余的时间,他都扑在魔法上面,要么看书要么实验。
郁闷到后来,肖恩很奇怪自己怎么还没有疯掉。每天拼了命地撞,也无法从镜子里逃出去。
肖恩开始怀疑兄长偶尔告诉他徒弟们的事,也并非基于好心,而是对他进行精神折磨。他很迟钝地猜对了。但是席恩苦心部署多年的报复,决非如此简单,目前只是开胃而已。
真正的大戏,要等重要角色都到齐了才好开演。
听到土灵报告微服出巡的光复王夫妻已来到附近,棕发青年绽开期待的笑容。
伸手一挥,肖恩四年来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景物,和自己的孪生兄长。
他微垂的双目深藏着惊人的力量,注视他的眼神宛如有无数狰狞怪物在身边咆哮嘶吼,成千上万的尸骸在脚下腐烂碎裂——那是地狱般的眼睛,最可怕的是他很冷静。
他不暴戾,不迷茫,也不狂乱。
就像把世界当成蛋糕,优雅地准备切割的美食家;和视所有人为可弃可用的棋子,笑着随意摆弄的高明棋手。
这种冷静,比疯狂更令人恐惧。
肖恩从头凉到脚,终于意识到他的半身扭曲成什么样。
“看着哦,肖恩。”席恩柔声道,敛去了黑暗的琥珀色眸子微眯的模样和他笑起来一模一样,“我可是把头等席留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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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西斯,快啦,快啦!”
菲莉西亚两手拖着磨磨蹭蹭的丈夫往后疾行。帕西斯却满脸迟疑,全身微微发抖。
忍辱负重了整整三年,他们终于齐心协力手刃了仇人,重新建立起一个覆盖大陆全土的国家。但是这不过是复仇的副产品,他压根没兴趣做什么劳什子国王,刚继位就把担子扔给四位师兄姐,带着新婚妻子出来度蜜月。不料先是首都寄来的信件,再是路人的形容,全部指向一个事实——肖恩尚在人世。
如果弄错了……帕西斯忍不住战栗。他本不是胆小鬼,此刻却由衷惶恐。
“走啦!”菲莉西亚帮他打气,语声坚定,“我有预感,是真的!”帕西斯这才加快脚步,蓦地瞪大眼。在他视野彼方,一只蜜色的手掌拉下斜拉式的窗户,不多时,熟悉到刺目的身影走出简陋的农舍。
“肖恩师父!”
转过头,菲莉西亚哭喊着飞奔过去,帕西斯紧跟其后。望见他们,棕发青年先是震惊地呆住,随即,慢慢绽开泪湿的笑靥:“帕尔,莉。”
激动地叙旧了好一会儿,三人才稍稍平静下来。肖恩打开门让两人进去:“不好意思,家里很乱。”
环顾了一圈,帕西斯和菲莉西亚为师父显然不宽裕的生活心酸不已。
“肖恩师父,你要去哪儿?”菲莉西亚体贴地帮养父卸下背上的袋子。
“嗯?哈哈哈,我去买酒啦,没想到一出门就被你们逮到了。”
“你的钱包呢?”帕西斯盯着桌上的钱包。
“呃!这个……”肖恩一摸腰间,果然空空如也,再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赔笑道,“没关系,就几十里路,来回当作锻炼。”
还是原来的肖恩师父。夫妻俩哭笑不得,交换了一个喜悦的眼神。
无憾了,真的无憾了。
感谢上苍。
“肖恩师父,你坐着,我来泡茶。”孝顺徒弟四下寻找,不意外地在柜子底部找到几乎没用过的茶具,清洗了一下,用自己随身携带的草药泡了三杯香气腾腾的热茶。
“还是帕尔泡的好喝。”灌了几口,肖恩一脸幸福地赞赏。没遗漏他不是用杯柄而是从下抄的特殊拿法,帕西斯眼底浅浅的疑云为之消散。
没错,是肖恩师父,这是他的小动作,别人绝对模仿不来。
将路上买的点心放在桌上,帕西斯笑道:“不过,我倒是很奇怪你还会买茶杯。”肖恩呛了一下,讷讷道:“其实我不能喝酒了,今天是酒瘾发作……”菲莉西亚脸色一变:“怎么回事?”帕西斯干脆执起师父的手,略一把脉,大惊失色:“你的身体怎么会差成这样!?武艺也废了!”
“那个…当年卡修对我下毒,好了以后,就变成这样了。”
“肖恩师父……”帕西斯和菲莉西亚心痛如绞。肖恩笑着摆手:“没事啦,至少我还活得好好的。”两人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哪怕他残废了,毁容了,只要小命得保,他们就庆幸得想叩拜众神。
“莉,是我的错觉吗?”肖恩歪着头注视养女隆起的腹部,“你好像变胖了?”菲莉西亚红着脸不语。帕西斯干咳道:“她不是变胖了,是怀孕了。”
“你这臭小子!”消化完,肖恩飞起一拳。帕西斯轻松闪过,正想调侃两句以免师父难过,瞥见他脸上微露痛楚,连忙钳住他:“别动!”
拉开的衣服下露出触目惊心的伤疤,这是降魔战争留下的印记。而在右上臂,还有一道新痕。
“这是…箭伤!科尔修斯那王八蛋射的?”帕西斯怒极,深切后悔不该一剑便宜了仇人。
“嗯,我没来得及躲开。”肖恩强笑着拉起领口,安慰两个面目狰狞的徒弟,“其实不是什么重伤,只是那时我疼得稀里糊涂,治的时候已经结疤了。”
“没关系,肖恩师父,科尔修斯的尸体我们还留着,你随时可以鞭尸。”菲莉西亚狞笑道。肖恩喂喂连声,拧了拧她:“谁教你这样对待死者的?而且卡修杀我……也是无可厚非。”
“什么无可厚非!那种连自己朋友也下得了手的人渣!”帕西斯厉声驳回,郑重地道,“别担心,肖恩师父,以后再没有人能伤害你了。跟我们回去,我们会好好侍奉你。”
肖恩垂着头转动杯子,不吭声。夫妻俩不安地瞅着他:“肖恩师父?”
“我如果想回去,早就回去了。”叹了口气,肖恩苦笑道,“贝姬也叫我不要回去,找个地方安安稳稳过一生。我是个笨蛋,除了打架,什么也不会。和你们在一起,只会拖累你们。”帕西斯气急败坏:“你说的这什么话!”
“就是啊!”菲莉西亚也跳起来直跺脚,“以前是我们没用,才让科尔修斯钻了空子,现在我们都有权有势了,没人再敢碰你一根寒毛!”肖恩很不是滋味,指着自己,一字一字强调:“我才是师父。”
“原来你还记得你是师父。”帕西斯嘲弄,俨然鲁西克的口气。共事多年,他染上很多师兄的坏习惯。
“帕尔~~~”
“不要罗嗦了,我可以担保,今后决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不。”依然顽固地坚持,肖恩垂下的脸庞浮起疲惫和隐隐的恨意,“我受够了。”帕西斯和菲莉西亚看得心下泛凉,终于意识到暗杀的事带给师父多大的打击。想劝解,却无从劝起。
烦躁地拨了拨刘海,肖恩勉强一笑:“反正你们也知道我住哪儿了,如果累了,就来看看我。”
“不要啦,肖恩师父。”菲莉西亚使出必杀技——撒娇,抓着他的衣袖摇啊摇,最后干脆用蹭的,“跟莉回去嘛,莉会生小宝宝给你玩……咦!”突然感觉好像碰到什么硬物,低头一看,吃惊地眨眨眼:“镜子?”
“哦,是贝姬的遗物。”肖恩轻抚挂在腰上的手镜。帕西斯困难地道:“贝尔妲小姐也——”
“嗯,死了,后院有个墓,不过是空的。”
帕西斯一时说不出话。菲莉西亚还有点在意那面镜子,总觉得有股难以言喻的亲切感。
“别谈这些了。来,肖恩师父,吃点东西。”帕西斯温言呵哄,一边添茶一边打开装点心的纸盒。肖恩快快乐乐地拿起一块草莓蛋糕,只吞了两口就痛苦地呛咳,低咒道:“可恶。”
“吃慢点啦!”菲莉西亚慌张地拍背顺气。帕西斯看出不对,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吼声如雷:“搞什么!你的内伤这么严重,还敢一个人生活!”菲莉西亚不解:“怎么了?”肖恩试图息事宁人:“我…我的味蕾没坏。”
“你的味蕾没坏,你的胃坏了!该死,这四年你是怎么过的?”
“呃,就那么过咯。哪,帕尔,别生气,啊——”
帕西斯啼笑皆非地咽下他喂的蛋糕。肖恩皱了皱眉:“帕尔变得好高,亏你当年还说要陪我。”帕西斯很是尴尬:“它要长,我也没办法。”
“还是莉好,都没变。”
“嗯嗯,莉才是最乖的乖孩子。”
“她的胸部变大了。”
菲莉西亚恼羞成怒地给了丈夫一记飞踢。笑着看他们打闹,肖恩邀请道:“今晚你们就住下吧,我去看看有没有被子。”
“我来,你给我坐着。”帕西斯不由分说地下令,国王派头十足。菲莉西亚已经明白他的用意,跟师父东拉西扯。果然没聊多久,那边就收拾完行李,一把扛起:“好,走吧!”
“哎?”
******
破晓时分,王宫前整齐地排列着衣甲鲜明的护卫和仪仗队成员,一派迎接的架势。领头的四人身穿华服,等在阵头。
“怎么还没来?”华尔特焦躁地双手环胸,用脚打拍子。自从收到师弟的信,他就兴奋得一夜没睡好,此刻已毛躁得快发疯。安迪也紧张得手心出汗,竭力用沉稳的语调安抚:“冷静点,帕尔不会迟到。”另一头,玛丽薇莎不是合手祷告就是撮弄衣角;鲁西克不时抬头看天色。
终于,清脆的车辚声远远响起,渐散的晨雾中驶来一辆马车。玛丽薇莎欢呼一声,雀跃地奔过去:“莉,帕尔,肖恩师父!”
车门打开,菲莉西亚首先跳下来,然后是抱着肖恩小心翼翼踏上软垫的帕西斯。见状,玛丽薇莎喜极而泣;华尔特开心得手舞足蹈;安迪吐了口长气。
鲁西克走到师弟身侧,悄声道:“是真的吗?”
和英雄王勾心斗角四年,他又恢复往日的多疑。何况肖恩的身份特别,大有被冒充的可能。
帕西斯坚定颔首:“是真的。”他也有同样的顾虑,但是那些小习性,熟悉的言谈举止,只有他们知道的往事,以及那身伤痕,彻底打消了他的怀疑。
放下心头的大石,白发青年展颜:“太好了。”帕西斯回以心照不宣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