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历1038年以来,分崩离析的魔导国再次统一,无冕之王罗兰·福斯的遗言压制了反对声浪,东帝国的投降实质上承认了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的王位,西城却仍处于混乱状态。
失去了兼具才干与威望的佣兵王贝姆特·瓦托鲁帝,西城顿成散沙。铁甲佣兵团被死亡佣兵团打得溃不成军;独角兽和炎狼两支佣兵团内讧,团长阵亡,部属也反目成仇;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虽收编了主君的残部,能力和兵力却不足以统合整个西城军。去年的「丰饶之风」使贫瘠的西城富饶起来,也激发了民间对土地争夺的矛盾,战火燎原,少数文官根本平息不了,还被迫逃回了中城。
诺因勒令苍穹军团长肖恩·普多尔卡雷率部平乱,前去支援的还有军务长雷瑟克·尤耶的卫戍军团,至于贝姆特交给他的三支佣兵团——黑龙、白凤和金雀花则现场整编,省得他们回去故土起异心。
肖恩对这场战斗毫不起劲,他的情人,南城公主希莉丝·弗罗伦兹日前在南城首府拉鲁惨死,镇压那些反抗的民众;处罚叛逃的火鸟骑士团就令他心力交瘁。如今徒孙罗兰又意外身亡,接连的噩耗让他几乎想抛下这烂摊子,归去冥界。
担心宿命的另一半,杨阳特地搭空浮舟前往军队驻扎的西城首府赫拉特。她吃了一惊,友人的气色虽然很不好,军团长的任务却完成得尽职尽责,仿佛一切厌倦心伤都随着某种情绪沉淀,只余一种沉寂的觉悟。
当地的百姓感念这位带来丰饶之风的提拉英雄,在软硬兼施的平叛工作中,乱象渐渐止息。连诺因传来命令,暂代城主一职,肖恩也默默接受了。杨阳看在眼里,只觉欣慰又不安。
现在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罗兰的死亡使四方结界崩塌,这还不是决定性的打击,风神神女蕾雪·依娃的死才是人类自身敲响的丧钟。风神希露菲尔前来说明,由于魔法神剥夺了元素神的权能,众神已没有能力再降下神佑,挑选神眷之子和神眷之女。事实上,他没有杀死剩下的元素神,保留法利恩、芙米的神子神女身份,已经是件奇怪的事。
也就是说,人类没有能力再建立一个「四方结界」。
雾之月20日,杨阳走上西城首府赫拉特的城头,忧心忡忡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她身后没有伴着风华绝代的暗黑神,史列兰被他的哥哥召唤回神域,留在这个世界的神明,没有一个是那位魔法神席恩·奥古诺希塔的对手。
他真的会带领恶魔,侵略艾斯嘉吗?
******
诺因积极监视夏尔玛大陆的动向,这点要感激已故的无冕之王罗兰·福斯,居然在那边也埋伏了探子。
啧,少了这厮和贝姆特,世界固然清净了,但也很无聊。
让他瞠目结舌的,夏尔玛大陆的风云变幻比起艾斯嘉大陆尤有过之。
扩大的暴风圈还席卷到远方的尼普亚斯大陆。
创世历1039年雾之月15日,当地火狩历1453年霜降之月27日,夏尔玛大陆全境得知神降的消息——西琉斯王国摄政殿下列文·嘉兰诺德·奥斯卡的真身是降临的魔法神——巫玛!
之后,这位另一身份是魔王的神祇以熟知他的人惊讶的姿态投入了独揽神权,压制各国的行动。
厚厚的云层覆盖在宗主国赫登上空,湿润的东南风将海上的热空气携裹而来,酝酿着冬末春初的第一场雨。一队人马穿过铁索桥,急促的马蹄声踏进首都城内。
金色双头鸦旗帜飘扬,士兵清一色戴着尖顶护鼻的头盔,领头的青年多了两根染成金蓝两色的鸦羽,披着白丝绒斗篷。他们穿过人山人海的百月广场,抛洒鲜花和圣水的圣职者刚刚列队经过,不时跪下亲吻地面的人群对他们的行进造成很大阻碍。
从摆设祭神台的百月广场到科西姆大角斗场只有短短几里路,领头的骑士已经能看到宏伟壮观的半露天弧顶。那些象征他们友邦或敌国的纹章旗高高升起,在风中猎猎飞舞。他可以认出每一个图案:赫登的皇冠角鹿与独目;魔法之都萨曼的吞婴蛇,坦丁帝国的黑翎红喙猎鹰;弗兰登的咆哮巨熊;还有西琉斯的冬狼……
普莱玛斯帝国的年轻皇帝蒙特雷一世走进角斗场,暮色刚好携着夜色笼罩下来,锯齿状的赛台外沿挖开深深的沟渠,灌入油脂,燃起炽热的火圈,红砖砌成的处刑塔投下沉沉阴影,栏杆凝固着陈旧的血色。阶梯式的座位不若往常座无虚席,挤满了狂热的赌徒、下注的奴隶主、欢呼咒骂的自由民、灰雀神殿兜售幸运护符的修女们、披盖杀戮红巾处理遗体的僧侣……只有权贵的看台坐着来自夏尔玛大陆诸国地位最显赫的人们。
赛台上,十二个角斗士正捉队厮杀,蒙特雷毫不意外,如果那位降临人世的大神等待一介凡人,才是叫人诚惶诚恐的事。
让他惊讶的,这些角斗士中有一个前所未见的类人生物,绿色的皮肤,手肘有突出的骨刺。匀称野性的体态,火辣挑逗的眼神,带有异域风情的五官使她拥有不同于人类女性的风情,手持铁棘网和一把短匕,戏耍般和奴隶角斗士轻快游斗。
艾斯嘉大陆没有奴隶制,夏尔玛大陆和尼普亚斯大陆有。这是艾斯嘉自恃更为“文明”的地方。但事实是,前宰相谢尔达和众贵族私下进行奴隶交易最大的出口地就是夏尔玛,每年为王室和权贵贡献了大量的进帐。
奴隶角斗是夏尔玛大陆的鼎盛象征,真神的随性和自负使往昔的荣光褪色到只涵盖一个大陆,神代几乎灭绝性的创伤使两大陆抛弃信仰,转而投入“伪神”的创造。夏尔玛大陆上,巨人族驯养灵性动物,移居异界后,这些动物就成为了夏尔玛各国崇拜的「图腾神」。信仰之力也会形成「神灵」,兽神嗜血好战,降下神旨,奉祭尽可能多的鲜血和生命。人死后,灵魂被称作「祖神」的兽灵吞噬,进一步加强了神灵的力量,形成夏尔玛独特的地域文化。
万神殿的斗兽、角斗场的残杀成为夏尔玛大陆上下层缓和矛盾的最佳场所,共有的至高神和地位平等的众兽神使战事只局限于贵族之间优雅的游戏,从不伤筋动骨。艾斯嘉大陆的西城战士在此格外受欢迎,往往一个百人队就能决定一场跨年战争的胜负。不过西城战士晕船,来此发展的人很少,生意来往更为频繁,艾斯嘉大陆输出人力和武器,相对的,夏尔玛大陆出口粮食和魔导器。
千年前的降魔战争使三大陆人才凋零,最大的分野,是魔法的断层。古世纪的咒文原理是「言灵」,运用共鸣效应直接驱动玛那元素。圣贤者为挽救世界召唤地球人,法则重合使得艾斯嘉全土的语言变成了中文,丧失了「言灵」的效果。当时元素失衡引起的小规模灾难后续不断,急需魔法的普及,应势崛起的,就是以控制为主旨,与玛那精灵签定契约来施法的「元素魔法」。
语言的保留使夏尔玛大陆的传统没有受到破坏,从而延续了古魔法的精华。作为长年与魔族战斗的后勤基地,代替人工培育的魔导装置大量应用,精灵留下的魔法种植技术又确保了物产的丰富。月曾经在这里买到精灵使用的古老长弓,也是个侧面例证。
神在夏尔玛,象征残酷,力量,归宿。
把头盔递给侍卫,蒙特雷掏出手巾擦了擦汗,原因不仅仅是闷热的天气,暗云下,那个坐在最高位的黑色身影才是让他冒冷汗的主因。
以往属于赫登教皇;主持祭祀的大祭师;决定角斗士生死的兽面具牧师们的席位被降临的神祇和他的近侍们取代——身穿黑袍的男孩抱着长达七尺的长柄战刀,赤红的刃锋如同鲜血凝结而成,反射出异样不祥的美色,天蓝色的眼眸带着生杀予夺的傲慢,古灵精怪的小脸挂着兴味十足的笑容;在他身旁,金发像光芒晕染而成,美得不似人间生灵的女孩一袭橘红长呢子外衣,黑蕾丝袜包裹到膝盖,尽显优美的腿线,足蹬战靴,头戴护环,指间把玩着一把小银弓。
白发清秀的女仆为上首最尊贵的主人沏茶,深蓝天鹅绒象牙高背椅一侧,一个少年在傍晚烟蓝的薄雾中沉静地侍立,捧着茶端给黑衣男子,就好像一幅色泽柔和的油画徐徐展开,有着细腻温润的笔触,触动内心最隐秘温暖的一根琴弦。
少年身边的男子喝了口茶,抬起头,雪原一样冷冽的银色眼睛看向走近的皇帝。
蒙特雷心里咯噔一声,抚胸躬身行礼。他曾见过这位名义上的“妹夫”,西琉斯和普莱玛斯两国联姻后,席恩出使过普莱玛斯,那时渊博、安静、谦和,甚至略带文弱感的年轻人,此刻如无底深渊无尽之洋,让人无法测度深浅。
“请坐。”席恩柔声道。
年轻的皇帝几乎是谦卑地退下,普莱玛斯是夏尔玛大陆最强盛的国家,也是信仰最虔诚的国家——生存越是艰难,信仰越是坚定。骄傲顽固的北域民族生活在群山环绕的冰天雪地,不追求浮华的享受,也不需要神为他们做什么,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寄托。
最后一位客人入座后,看台一片心惊胆战的死寂。奴隶角斗本来在祭神仪式第二天举行,可是席恩不但取消了圣职者主持的规定,还命令有事没来参加百月神降的普莱玛斯皇帝蒙特雷一世亲临现场。
这时比赛出现了变化,那绿皮肤的人形生物一个空翻,手中铁棘网旋转开来,罩住三名冲上来的男性角斗士,短匕插进其中一人的头盖骨,力气之大匪夷所思。锐利的铁网倒钩扎破三人的皮肉,紧紧勒住他们手中的武器。女战士侧身肘击,尖锐的骨刺刺穿另一人的面门,接着拔出绑在大腿上的一把短刺,切入剩下一人的脖子,咕嘟嘟冒出的气泡混合着激烈喷溅的血沫。
顷刻间,其余八名角斗士被类似的手法屠戮殆尽,浓烈的火油味道和血腥气在赛台上弥漫开来。
“我很不高兴。”席恩的语气淡淡的,却蕴涵着绝对的威压,“我不吃人,也不吸血,诸位牧师却认为,这样的活动能讨好我。”
国王们冷汗直流,魔法神难辨喜怒的话语比司空见惯的屠杀更令人胆寒,这一刻,往常醉人的角斗简直变成了现实的噩梦。
巫玛,是夏尔玛大陆唯一承认的真神。由于暗精灵、矮人和侏儒都尊奉这位逝去的神祇,文化交流使传说代代流传下来。但没有一个国家直接信奉他,奥古诺故去的年代太久远,除了留给各种族的宝贵知识,也没有传播任何教义。
所以……巫玛神要什么?我们要供奉什么?
想到那些马屁拍到马脚上的圣职者,在座的王公贵侯心里暗骂。
“这世间的一切都是您的。”蒙特雷一世真诚地道。几位宫廷牧师出声附和。
卡雅愉快地笑了,婉转清脆的声音宛如天籁:“是呢,父亲是这个世界,所有国度的王。”众人心一凛,这句话的含义太重要了。
巫玛神的子女吗……
依路珂也情不自禁地道:“父神忍你们这帮人类很久了,那个叫希丝蒂亚的巫婆居然敢打父神的耳光,还有弗兰登和普莱玛斯,你们的公主怎么配得上父神!”被点名的三个国家差点连胆囊也吓破了,尤其是坦丁帝国的皇帝亚修拉——他的女儿打了神的耳光?虽然……是他授意女儿希丝蒂亚暗杀列文。
至于神为何要混入人间,以人类的身份生活,谁又敢质疑?
哈玛盖斯瞥了眼养父,看得出他很无聊,但还是在继续完成答应伊莎贝拉的承诺——建立一个统一王国。这归功于他不管多不乐意都会强迫症般将工作做到完美的认真性格。
“闭嘴。”席恩终于开口,淡然的低语不含丝毫感情成分,“想想我需要什么?撕裂一个放肆的女人,把趋炎附势的小人变成活祭品?那很有趣,但不是我需要的东西,需要的是你们。想要免费的奇迹,神是最好的对象。那也可以,绝对的诱惑与绝对的利益,绝对的威慑与绝对的控制,这两者自然相辅相成。”
法师的声音宛如肃穆的吟唱,每个音节都带有优美的颤音,略带晦涩的语调却动听得不可思议,每个人都被他沉静的描述吸引住,直到最后,一股最深的寒颤陆陆续续贯穿他们的灵魂。
只有最懂得政治和人性的人明白他在说什么。
“殿下——”凡公国的雪女王站起,以往睿智自信的丽颜毫无血色,纤白的手指按在椅背,隐隐颤抖,“摄政殿下……恳请您——您是仁慈的,巫玛神的您,和我们供奉的诸位神灵不同。”
席恩轻轻一笑,看着这个最欣赏的小国国王,冰银的眸看尽世间一切,直透入她心底,“期待我的善良么?神的善良就像鸵鸟,可以扇动,但飞翔不了。”
他站起身,缓步走下高台,转向这些人间最高的统治者。
每个权贵都感到有生以来最深的恐惧,无法言喻,无法抗拒。卡雅和依路珂也缩起肩膀,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席恩·奥古诺希塔静静凝视人的时候最可怕,大概是因为那种痛苦和思想的深度,令人仿佛俯视进深渊,而深渊深处的存在和你对接上目光——太过庞大而无法承受的深度。
“我是巫玛,也是魔王——深渊的狱主,恶魔之首亚美尼斯。”席恩笑了,他很轻易地模仿弟弟真诚开朗的笑容,哪怕以他的眼光看来这种笑法实在很蠢,但是有效,“恶魔最公平的交易是人的性命,你们大概觉得很不公平,因为你们一定没意识到,你们现在活着,就是我的恩赐。”
人们内心的恐慌惊惧令他一阵享受。他的本质和恶魔一样,以汲取他人的负面情绪当作快感。
是谁说,魔鬼不能爱。他们只知道愤怒、憎恨、痛苦……所有那些能毁了人类的情感。
这没有错。
“巫玛。”蒙特雷战栗着起身,匍匐在地,“杀了我,但我谦卑地请求您,让我妹妹活下来。”席恩的口吻轻柔得近乎安抚:“别误会,这不是谈判,你并没有谈判的筹码。你,和他们,早已权利尽失,手上只有一样东西是我要的。”
“是什么?”坦丁皇帝颤声道。
“你们的地位。”席恩想了想,补充,“地上的地位。”弗兰登皇帝伊格宁尔有些不解:“巫玛阁下,您要剥夺我们的地位、财产,还是生命,只要信徒一句话。”雪女王苦涩地道:“不,摄政……巫玛陛下不需要信徒。”
不需要信徒?伊格宁尔像听到最可怕的话,打了个寒战。
席恩微笑起来:“害怕吗?这是有道理的。多数人,不是胆小鬼就是投机份子,前者容易被引导操纵,后者乐于和虚幻的事物打交道,比如神明,他最好强大而宽容,遵循规则,各取所需。信众维护你们,是金字塔的底部,顺从和效忠统治阶级,我也可以赐予荣耀和权柄,但收获的是无用的祭品和赞美,只有施与力量和压迫,人们才能同时感到爱和恐惧。”
权利者的游戏……伊格宁尔瘫跪于地,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刚才的心思,却被一览无遗——收买神,人类就是这么胆大包天,可哪个聪明人不是呢?虔诚只是蒙蔽民众和信徒的把戏。
“追求权势其实是件蠢事,因为只能接近它而无法真正占有。”魔法之都萨满的法师长里加鲁特恭恭敬敬行了个最敬礼,言下有对凡人和世俗权力者的不屑,“尊敬的巫玛,您想要的,是地上的法师之国,还是魔鬼的通行证?”席恩颔首,略有嘉许:“国度在天上,你们点头就行。”
“您真的掌握了负位面?”一个大法师忍不住质疑,魔王比了个手势:“格蕾茵丝,把他拖下去斩了。”
“是~~”冒出来的魇魔之王欢快极了,啊啊——陛下你终于摆脱低调了!他们亲爱的君主还从来没这么有自觉,这些人类真幸运。
一点不觉得自己幸运的人们吓坏了。
手下曾经是高阶法师的人像宰鸡一样被杀掉,法师长拼命维持镇定:“一个帝国交换一句承诺?我同意,但听上去不合情理。”
“合乎情理,承诺不会被打破。”
蒙特雷首先跪下,接下来,所有人都跪伏一地,对魔法神表示无条件的畏服。
******
从白天的混乱到晚上的尘埃落定,月亮开始西沉,赫登人盼望已久的“狂欢之夜”即将到来。
角斗和人祭带来的血腥余韵会使人们沉浸在疯狂的气氛中,席恩默默站在原属教皇的房间里,望着与大地截然相反的幽深夜空。
轻微的开门声传来,席恩没有回头,知道是总忘记敲门的养子。
“主人。”哈玛盖斯走近他,“许多民众聚在万神殿门口,因为担心出乱子,我去看了看,看到艾斯托尔大人和他的部下混在牧师当中——是您做的吗?”
“嗯。”席恩浅浅应声。统治者看重的是领土,恶魔的移民冲突不大,只要根本权利不削弱,他们也不会反抗神明。但是宗教的既得利益者不同,那是神权的领域,不容侵犯。巫玛不属于夏尔玛大陆的神系,哪怕一个宗教,也会有教义和信仰的分歧,经历过地球中世纪时期的魔王非常清楚,早早让影魔之王派遣手下取代教皇和一些主要职位,省得麻烦。
小龙习惯性地在养父单薄的肩头披上一件厚厚的栗色披风:“您要回艾斯嘉吗?”
席恩轻笑:“罗兰·福斯刚死,诺因那小子还没这么快把王位坐热,现在派魔军,大陆一定乌烟瘴气,各城的军队自相残杀。反正到时开几个空间门,把首都攻克就行。”
时空魔法「空间门」大小和承载量都有限,但对魔法神而言,开一扇让百万大军通过的门也不是问题。
哈玛盖斯定定注视对方,目光像看出了什么,席恩略微尴尬,别开眼。
“您很在意罗兰城主?”这是哈玛盖斯一直惦念于心的事,席恩对罗兰的态度太奇怪,报恩在先,顾虑在后。
“我在意的不是他。”沉默良久,席恩道,“是我的过去。”
“?”哈玛盖斯不解,也没有追问。他明白,长久的孤苦,心伤筑就的坚固外壳,强大的自我保护下冰雪冷落的寂寞,不是一句探问、一点关怀就能融化的。这些累积,千里之寒。
席恩却无意识地拢了拢披风,眺望远方的星辰,又是双月共耀的日子,但是金轮月和银心月交错的时刻,千年只有一轮,名为「萨桑之子」的存在,更是寥寥无几。
“罗兰是世界之钥安排,继承我的神圣器誓约者,应该会拥有时间回溯的力量,曾在我小时侯救了我一命,所以他死了,我也许会消失。”
哈玛盖斯吓得脸色惨白,死死拽住养父,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好端端的,那……席恩是打破了这个循环?
魔王低低笑起来,银眸亮得出奇。
“我一直一直,不愿死,永远,不想死。也是这种念头,让我在贺加斯的心灵攻击活了下来,但最强大的,还是自己啊,那个时候,我居然放弃了。”
挣脱命运,凭借的是实力,但是挣脱命运对内心的咒缚,靠的却是自己。
战胜恐惧的感觉,原来这样好。
“您放弃的,是您的命?”听出言下之意,哈玛盖斯险些心跳停止,脸上更无血色。席恩低头凝视他,那深渊般令无数人恐惧的眼神,此时此刻几乎是温和的:“当时冲动的成分多些,但已经足够影响我自己了。如果这件事重要过自己的生命,自然用生命去证明它的价值——哈玛盖斯,这个命运,是我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谁也不许夺走,谁也不许摧毁。即使被你的先祖定义成惑乱之星,我也不能让它控制我,你明白吗?那是我的骄傲,对死亡再深的恐惧也不能超越。”
哈玛盖斯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知道养父对被预言的人生有多么痛恨,可是有机会的话,他竟然选择同归于尽。
“我不想死。”席恩静静地道,“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就像不成为惑乱之星,我早就死了,死得尸骨无存、不为人知。所以,我又选择了——世界之钥用罗兰的生命拴住我,那就让他死好了。都走到今天,还要受那些神、神圣器、见鬼的命盘掌控,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必要。”
哈玛盖斯死死抱住他,说不出话。
“可是您没有死。”良久,他才沉沉吐出一句话。
“是的。”席恩不带笑意地勾了勾唇,抚摸他黑褐色的头发,“我想岔了,罗兰是死后才成为时旅者——他的尸体不见了。”哈玛盖斯紧张地抬起头:“那他……”
“哼,他当上时旅者,就和我成为惑乱之星一样,在开始就不能逆转了。今后要提防的不是我的过去,而是他会在未来跳出来妨碍我。”
小龙在心里增加了要监视兰冰宿等人的任务。
怀里的孩子,隔着贴身结界,也传来真切的温暖,席恩的双眸有一瞬的茫然,似是等待,也像是抗拒。
他的一生总在挣扎,如今,挣脱了对命运的恐惧,挣脱了对孪生弟弟诅咒般的爱恨,他还是没有办法面对最后的解脱。
哈玛盖斯什么时候会报仇呢?
“主人?”小龙感到养父的心跳似乎沉寂了一刹那,担忧地仰起头。那只停留在他发上的手落在他的额头,轻触能源石,不带一丝敌意。
“帮我泡杯茶吧,哈玛盖斯。”
说这话时的他,带着一抹黑夜的温柔,极轻柔又极沉重,仿佛打湿了翅膀的蝴蝶。
******
冬天的夜晚,漫长而寂静,黎明的到来却像瞬间之事,连个缓冲的余地也没有。
阳光充足的沙龙,摆上了可以坐十数人的橡木长餐桌,当地用无花果、肉桂和海鲜酱调味的食品散发出浓郁的味道。
“咦,轩风你戴眼镜了。”
两位失业满愿师坐在垂着美丽边角的桌旁,穿着当地流行的点缀白色蕾丝,俏丽的浅蓝色丝绸长裙,手摇银红色的孔雀羽扇,就像上流贵族的仕女。
南城满愿师秀致的脸庞上多了一副垂荡祖母绿挂坠的水晶眼镜,表情无奈地推了推:“保护眼睛,最近做的事有点多,反正材料不要钱就申请了。”
“席恩绑架你?是要你做什么?”邱玲立刻问。
虽然北城满愿师是公认魔王最小白的后代,但某些场合却会展现出惊人的敏锐,比如此时。
“……不能说。”轩风一脸“我忍辱负重”,双手合十看着天花板,“佛祖作证,我是被逼堕入阿鼻地狱。”希露菲尔被禁言她们还可以钻空子,可是和恶魔玩文字游戏?她又不是傻了!
邱玲奇道:“这个姿势,向上帝祈祷比较正确吧。”酷爱美男的南城满愿师嗤之以鼻:“我们东方神界还有不少美人,比如二朗神,耶稣那个大胡子男怎么能拿来相比,好歹我的老板是大帅哥!”
她侧过脸,一时间,窗外的景色倒映入她的眼眸,万里晴空,云淡风清,只剩轻浅的呼吸。
胸口窒闷涌上,邱玲紧紧握住扇柄,为朋友感到心痛。
“轩风,贝姆特城主他……”
“没什么。”仿佛很短的一刻,少女的声音拖曳出透明的轨迹,融化在风里,“人说爱情死亡后,分三种态度:愚者多怨,仁者不言,智者不记——我想我就是最坏的第三种。”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扇骨,眼里有一种沉淀后的空虚:“我想过,在听到他的死讯时,我想过,是不是答应他的求婚,陪他度过最后一段日子;或者和野冰回去,到战场找他。但是,我最终只庆幸我没有当他的女朋友,没有像以前一样游戏,我有过情不自禁,但我没有跨过那条线。”
“他,不是我的男人。”
“可是,你很喜欢他吧。”邱玲搭住友人的肩,难过地低语,“那是一生,再也不会有的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