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不紧不慢地和楚润交谈着,言语间甚至还大逆不道地带着令蔺逐和肖允同样陌生不已的以平静语气稍加掩饰的冷嘲热讽:“——当然,这是对于我这个苟且偷生的不人不鬼的孤魂来说。”
“对于日理万机的居容之神而言,怕只是工作间隙一眨眼的时间罢了。”
虽然她的目的在于讽刺,但是话语的内容本身并没有多大的毛病。不同的时空通常有不同的时间规则,楚润在人间倒是还好,不过若是回精神容器界或是出差去别的时空办公,还真能够符合蔺澄口中所说的“工作间隙一眨眼的时间”。
不只是楚润,这世间其他强大而繁忙的非人类,也都是如此,本质使然,无可辩驳。楚润了然蔺澄的用意,懒得和她理会,直接跳过了这个无关痛痒的话题,单刀直入地往更诛心的方面去了:“你此番设计,可谓是苦心孤诣。可惜技不如人,且时运不佳,纵是有高人相助,结果却还是输了。”
比起蔺澄话里有话的冷笑,楚润这话说得更像是一句真情实感的叹息。而这听上去再轻柔平和不过的一句叹息,却如同一把无形无色的利刃,向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击必中。只要楚大小姐乐意,从未出错。
蔺澄是算计人心的高手,楚润更是。论冷嘲热讽,蔺澄再冷静自持也不可能端得过居容之神,再唇枪舌剑也不可能伤得了楚大小姐。
——言语杀人,何其困难,又何其容易。
楚大小姐甫一开口,阴阳即便是在离魂假装昏迷的状态下,也能够准确地捕捉到她的意图。楚润来了,她和尹火一样,没有了后顾之忧,只需要调整好自己就可以了。如今借着昏迷的由头,自动屏蔽掉身边半抱着自己的蔺逐这一尴尬因素,阴阳自然乐得清闲。
当然,冷眼旁观只是她瞻仰楚姐战无不胜英姿的一种方式。
阴阳假装昏迷倒下,一面是为了“避嫌”和“偷懒”,一面则是为了更加专心地在脑海里飞快地盘算下狂市遗址时空里发生的一切。
她断定蔺澄无法布下天地鬼火阵,主布阵者另有其人,但是在她借助来去鉴下达了现身令之后,出现的只有“程惜”,主布阵者似乎并没有露面——这无疑是不合理的。她认为唯一合理的解释是,他们先前看见的“程惜”,便是主布阵者。
那么,这个“程惜”究竟是谁呢?会是那个她所知道的远山派的程惜吗?如果是的话,远山派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又为何要这么做?如果不是,那主布阵者又为何偏偏要借程惜的壳?
同时,阴阳觉得“程惜”在时空合并前后那表现出来的一系列僵硬的肢体动作以及几经踉跄站不住脚的行为另有蹊跷——那主布阵者灵力高强足以布下天地鬼火阵,又怎会在蔺逐这个灵力颇为充盈的人类都能够勉强稳住的情况下如此狼狈?除非她是装的。如果她是装的,那么她是为了什么?
狂市地区昏暗死寂的环境、天地鬼火阵猖獗连绵的火海,再加上楚润那唯美浪漫、纷纷扬扬、温柔强势的灵力花雨,灵光明暗交错,色彩几经穿插,在时空破开而后合并的接连动荡里,确实有着如梦似幻、掩人耳目的即时效果。
但是这些阻碍因素,在阴阳和楚润面前却是不值一提的。阴阳那双能够横跨阴阳两界、辨别灵力深浅的有着神祗之力的眼睛,精准而又分明地捕捉与记录了那段短暂的时间里发生的一切。
她确定她在丝丝缕缕叫人眩目的灵力光河之后,在时空被生生地划开破开、多重时空交错碰撞的间隙里,看到了小半张有些眼熟的脸和因强盛的灵力尾风刮过摇曳得有些失控的衣角。
——如果那张脸确是本人的话,阴阳认为她有必要重新审视一番此行入凡的计划与布局。如果那张脸不是真的的话,她又务必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以及成功实施术法骗过来去鉴的原因。
而眼前一副亡者归来模样的“人”,确实是蔺澄。
阴阳个人感觉里最为倾向于的对此的解释是:蔺澄在主布阵者的帮助下设下了这一张的棋局。她与主布阵者分别在生死两边的平行时空内与前来捞人的人对阵——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早就料到尹火会来,因此灵力修为更加高强的主布阵者留在了生门后的平行时空,布下了天地鬼火阵,等的就是鬼艳大人的好徒弟,尹火。
那么,蔺澄在时空合并之间,应该就处在死门后的平行时空。楚润他们方才可能遇到过她,也或者说她无力抵抗楚润,只能够拼命躲着,恰巧抓住了时空合并的契机,逃窜到主布阵者所在之处寻求庇护。
谌北很有可能就在死门后的平行时空里——因为蔺澄此番的目的有二,一个是杀谌北,一个是夺仙萝簪和遗留命火。这两个目的的实现,因为风月师祖门禁标准的设置以及他们自己的刻意安排,必然地落在了生死门的两边,因此他们两人各负责一边。
如果蔺澄已经完成了杀死谌北的目的的话,她应该离开那个时空,但是她没有,还运气不佳地撞上了赶来的楚润和肖允。由此可见,她很有可能没有得手,谌北之命还有回旋的余地。不过还有一个小概率的不幸事件的可能性,就是蔺澄刚处理掉谌北还来不及离开,就正好遭遇了赶来的楚润。
蔺澄计划一边已经失败,另一边自然着急……不对,也有可能蔺澄在那边已经得手了。“程惜”肢体僵硬是因为它本质就是一副皮囊、一具傀儡,它可以作为载体承载着不止一个灵魂。也就是说,“程惜”就是主布阵者和蔺澄,所以说在来去鉴通过神力要求他们现身的时候,他们确实是“现身”了的。
可是,他们又是如何让来去鉴失灵认为这具傀儡般的躯体就是“真身”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