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宜笑目睹着母亲坚决而倔强的样子,恍惚以为看到了明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豁出去设计报复薛家的自己。她的心里,既是拂不去的哀凉,也是隐隐不由的不安。
就在她不安的下一秒,她身侧优雅伫立的母亲忽然把东西都递给了她,简单地收敛了下形容,径直往姽婳身边走了两步,继而动作轻柔而又脊梁□□地……在姽婳的脚边不远处跪了下来。
程宜笑心下大惊,骇然失声唤她:“母亲。”
她下意识地走到程慕予身边,弯下腰想去搀她起来,却不出所料地被孤意已决的母亲漠然而果断地推开了手。
香烟袅袅,似是红尘滚滚,恰似多情,实则无情,最后无不化作青烟一缕,白沙一粒。
程慕予竭力穿过那无情无义的俗世浮尘跪倒在姽婳的面前,试图用清澈而坚定的眼神打动她看惯生死浮沉、刀山火海白骨嶙峋堆叠淬炼出来的森寂眼眸。
姽婳心里轻叹了口气,无言掐断了手里燃着的烟卷。
她毫无怜爱之心地转过了头,冷冷地觑了程慕予一眼,只觉得眼前这位早知渺渺众生之中她一人不过命如芥子的程慕予,此刻眉眼虔诚、孤意已决、满心悲凉地跪在她面前请求的模样,与当年的那只说不清究竟是想得穿还是想不穿的虞姬一模一样。
紧接着,她听到了这位堪为虞姬转世后人的程慕予女士,一字一句、一腔一调地吐露出与当年那名虞姬近乎相同的话语词句,竟宛若时光重溯、故事复刻一般——
“虞之山,虞精族民,程氏慕予。请姽婳大人赐囚心香木与流萤心兰。”
姽婳。
程宜笑终于从她母亲的口中得到了这位渺生合坟的老板的大名。
她喉间微凉,抬眸看向母亲口中所谓的姽婳大人,只见她眼神阴沉森寂,毫无波澜,看着她们就好像安眠于土的亡魂死者一般。绯色的薄唇,最是无情冷酷,却又偏偏沾染着整张漂亮得诡异和谐的脸庞上最为接近人气、温暖醉人的气息。
而后,她听到那位不是很想给东西的大人嗓音沙哑苍凉地问了她们一句,道:“程慕予,你可知——何为囚心香木与流萤心兰?”
“此二物乃我虞精一族仅次于碧心灵石的圣物,慕予当然知得。”低垂着眉眼诚心跪着的程慕予答得毕恭毕敬,再认真确然不过,“慕予也知道——依制,只有族长有资格求取圣物。”
“但是,姽婳大人也知晓,我虞精一族二十多年前遭遇大祸,族长他老人家与我大多族人……”说到伤心处,程慕予忍不住顿了顿,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继续完成她平和客观的叙述,“都命丧黄泉。”
她又顿了顿,有些艰难地接着说道:“因此,我虞精一族的编制未能足以依制延续。今时今日,除了我,没有其他人能够来向您求取圣物了。”
“慕予虽未被选任为新任族长或是继任族长的候选人,但自小养在族长膝下,至少也算是半个女儿……”她又哽了一哽,温婉的容颜配上坚决的神色,竟有几分泫然欲泣的意味,叫人看不透,也舍不得。
她轻咽了口,似是又一次成功地抑制住了自己哽咽的冲动与自认有罪的愧疚,生生地将自己扭曲了,呈现出一种矛盾而极致的冷静与狠心来:“并且,在此之前,我曾受到族长他老人家的临终嘱托,要我铭记延续虞精一族生息的使命。”
虽然她曾经选择过逃避,但是如今她不了。她是来完成她的使命的。
“所谓的囚心香木与流萤心兰,本是同根所生。”
“只是心兰花期极为短暂,随时花开,随时花谢,时间不定,花期不定,盛开情状不定,能否保存不定,具体功效不定。”
“而香木从一而终,是给予我虞精一族生生世世无声庇护的高龄古木,有天道对我虞精一族灵力深厚的祝福与保佑,也有天道对我虞精一族意蕴深长的诅咒与训诫。”
“因此,此二物往往分开单独论之。”
“心兰实多,可遇不可强求,求得也未必守得。香木深远,可求不可强遇,遇得也未必用得。”
“当年虞精一族蒙受大祸,直接原因,是我强求强守了心兰,强遇强用了香木的结果——是我忘了,心兰如流萤,香木为囚心。”
“真情稍纵即逝宛若流萤,真心花开一现如同此兰,不过是浮世人间里一场飘摇短暂的萤火罢了。唯有那桎梏真心与灵魂的训诫与香木,是永恒的。”
“真心定不得,宿命……却是定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