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诱惑他一道坠入深渊的妖邪们一起,成为了这世间的第一批虞精。他们彼此慰藉与快乐,彼此不为世人与其他妖类所容。漫长的生命,没有使得他们变得如同他们所期冀的其他非人类领袖那般强大,反而不断地加深了他们与这世间的矛盾,以及生存生活在这世间、安身立命的挣扎与苦痛。”
“虞精与这世间的关系由好到差,陡转直下不过几百年,这对于大多数的非人类而言都不算是一个太久的时间。”
“最早的一代虞精们,亲自为自己编织了一场华丽而高贵的梦网,然后亲眼看着他们,生生地从命运的云端跌落到无尽黑暗的谷底。”
“他们用尽了欺骗与伪装的技巧,也终将为此受困终生,为世人与他界他族所水火不容。他们为此尝尽了苦果,如今的我们亦然。”
程慕予依旧背对着墓碑,未曾再施舍那深深地望着她的相片上的男人一眼,默然红了眼眶,缓缓道:“并非是天道不公。”
“如今我亲身经历了,再回头看,不难发现这其中虞精一族的劣根性。那是罪恶缘起的开端,也是我们自掘坟墓的标志。”
“虞精一族这么多代下来,颠沛流离至此地步,濒临灭绝却仍未参破天机遗命,当真是可笑之极,活该落魄至此。”
“当年虞精一族也曾穷途末路,是狐神大人得知了消息,宽恕与救赎了他们。其中,包括那个负了她的男人。”
“她亲上天界,与众神理事恳求协商,为虞精得了一座虞之山,作为绵延子嗣、安居乐业的家园。”
“而后,她亲自指导虞精一族建立编制,进行内部教育、管理和完善。她放出了自己坐镇虞之山的消息,外界虽不知她与虞之山具体的牵连,但顾忌狐神大人神威,开始对虞之山避让几分,不再针锋相对地恶意相向了。”
“但这仍不是抵御外界迫害的长久之法。”
“——更何况狐神大人终究不是虞精的族人,她没有理由、也不可能在虞之山久镇。当时不少的外敌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便也不吝惜时间,在狐神大人坐镇虞之山期间,给足了我们虞精一族颜面。”
程宜笑注意到,从这里开始,程慕予用上了“我们虞精一族”这样的字眼。相较之下,代入感立刻强烈接近了起来。
“狐神大人临走前,见了当时的族长,以及身为元老的那个男人。”
“她告诉他,‘给过你的心,我便不收回来了。我们,到此为止,两不相欠。谢谢你爱过我——愿你终能够如愿以偿。’”
给过你的心,我便不收回来了……
程宜笑神思一顿,不由得看向了墓碑祭台上安然躺着的鲜活灵异的流萤心兰,心头不由得莫名的一阵抽痛。
她默了默,嗓音沙哑地开了口,问:“所以,那个男人最终如愿以偿了吗?”她的语气冰凉而平稳,既是悲哀,也是嘲讽。
“当然没有了。”程慕予无奈地笑了笑,神色里是止不住的怅惘与哀伤,“元老大人最初的愿望,是与狐神大人永世相伴啊……之后,便再也没有过别的愿望了。”
“可他与狐神大人,阴差阳错之下走到彼时,只剩下一句‘到此为止,两不相欠’,又如何能够终将得以‘如愿以偿’呢?”
“他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至此以后,一步错,步步错,已经没有可以挽回的余地了。”程慕予说到这里,似是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她和姚夫强,自嘲似的笑了笑,而后不忍且痛苦地轻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
“狐神大人先在虞之山某处设立了只有族长能够知晓与进入的区域,栽下了上界所赐的囚心香木,嘱托了族长后事种种,而后在碧风祠辞别了元老。”
“最后离开前,她生生地从身上剖出一块心来,忍痛凝聚灵力,合成了碧风祠世代供奉与倚仗的碧心灵石。不少人更喜欢叫它,‘虞之心’。”
“事实上,它确实是‘虞之心’——它是一颗受了伤的心,是被欺骗后仍然充满力量与慈悲的心脏,是我们虞精一族精神上的信仰,是为我们虞精一族制衡天命的最大的慈悲与宽恕。”
“狐神大人剖心之时,血珠飞溅,狐火翩跹。狐神大人疼得几乎失控,但仍然凭借不可思议的意志力与灵力术法精准且周到地完成了最后的所有安排。”
“强大而绵延的灵息随着径自飘飞的血珠与狐火,交织连绵,以碧风祠的碧心灵石为中心,结成了庇护我们虞精一族一代又一代的虞之山的力量体系。”
“那是碧风祠生息被沛然地点燃,狐火结界在虞之山落地生根,流萤心兰第一次盛大地开放与凋零的一天——那一天,我们虞精一族,得以在如此庇佑下,幸运地开始了全新的历史篇章。”
是那一天,虞精一族颠沛流离、提心吊胆的恐惧被终结,整体族人渴望和平与安定的愿望得以美梦成真。
除了深切地了解着狐神大人、很快意识到事情不对并且逐渐推演出大致经过始末的元老——他非但没有如愿以偿,还从此失去了他之后所有可能萌发的愿望。
狐神大人用心上的刀刀见血,给了他最决绝的了断与成全。
——“给过你的心,我便不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