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所知，人类之中，‘他们’至少包括薛家、姚家、戚家、顾家的势力。非人类之中，不仅有犬族、狼族、蛇族、羊族等妖类，似乎还有鬼怪力量掺杂其中。”
“我程家与薛家是有私仇不错。但是我对薛家动手，并不仅仅是为了报私仇。薛家是一个突破口，唯有揪着薛家，才能连土带泥，将那些隐于人后的罪恶与阴私连根拔起。”
“非人类之事，特别专案处除联络后援外，能帮我的不多。但是人类之事，若是愿意，你们能帮我不少。”
“所以，蔺警官，你和你的特别专案处，可愿意帮我？”
眸色清湛，程宜笑的眼里，有不灭的阴翳和天光。
这一番掏心掏肺的话语实在惊人，一下子便将几大家族牵连进当年半妖事件的惨剧里。无论是程宜笑所知情的内容，还是她对此知情的事实本身，都叫人不得不为之震惊。
蔺逐知道，倘若要她将所有知道的往事一一道来，眼下的时间并不充裕，他们必然还须要另作谋划。
现如今，他唯有问她：“你有证据吗？”
“有的有，有的没有，还须要布局设计，让他们自露马脚。”程宜笑平静地答道，“如果特别专案处愿意与我互惠互利、了结此局的话，麻烦从中调和处理，帮我联络楚润大人，我们择时，或可‘冥茶’茶庄一叙。”
冥茶茶庄，是命司的地盘。由此可见，程宜笑对四司之事，有一定的了解。她很清楚，此番她若想如愿以偿，最终须得背靠倚仗的，是谁的力量。
“姚警官那边，程小姐想要如何处理？”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肖允觉得，程宜笑再是个聪明人，也必将在至亲至爱的问题上犯难。
他很想看透她的内心究竟是如何思忖的，仿佛程宜笑此时此刻愿意真心吐露的，即是与蔺澄一般从来无人得知的心绪一般。
但程宜笑注定是他一时无法看破的，她言笑晏晏地把他的猜疑和探究悉数置若罔闻，心平气和道：“她是我的姐姐，我自会处理好的。”
“程慕兮也好，程宜笑也罢——我，敢作敢当，不会后悔。”
石惊风发消息，姚含睇差不多办理好手续，就要回来了。
程宜笑心平气和地放完话，便不再多说什么，神色如常地伫立在程慕予的“遗体”前，乖巧温顺地守着她，宛若她母亲只是寻常午睡一般。
一室堂然的静寂里，她的眼里盛着无边的落寞和洗不去的孤勇。
薛木萧、姚含睇、姚夫强，他们对于她来说，都是至亲至爱的人，可是……她与他们之间，终究是欠缺了缘份的。谁让，母亲是她最重要的人呢。
只是终究，她与母亲，也欠缺了些许的默契和缘份。
或许从诞生之初，她便注定是个罪人了。除了顺应天命，玩弄人心了结虞精一族的这一场宿命之外，她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但愿来生，他们都能够好好的，不要再遇见她这个可怕的女人了。
缘分这种东西，与其后来欠缺，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一世，她已然深切地明白，曾经拥有却守不住、自欺欺人的美满幸福，方是这人世间最大的苦痛。这才是，天命对虞精一族最大的惩戒。
“你父亲是自杀。”如此氛围下，无人吭声。阴阳却完全不受制于这氛围的影响，眉眼淡淡地语出惊人。
戴细水连同附身她体内的狐斋兰都猛地一惊，错愕不已地抬眸望向她——戴细水不知她为何这时候说出这般话语，而斋兰则更震惊于她居然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开口出头。
阴阳说这话，并非没有思虑，但更多的是本能。她从的是心，亦是明冥。
阴阳大人对周遭同事们的错愕视线视若无睹，望着一脸安泰犹如幻象的程宜笑，用与她不遑多让的淡漠语气平静且直白地淡淡道：“姚先生的死亡，与程女士、魇公子和你都有关系。但是直接死因，是自杀。”
这回换作程宜笑颇为诧异了。
她神色复杂地错眸看向阴阳，幽幽地流露出一抹冷嘲热讽的轻笑，道：“尸检结果应当有残留的力量痕迹作为证据，而我也有充足的理由来说明——这位姑娘，你凭什么认为，我父亲他是自杀的？”
“我父亲若是当真有这份自杀认罪、不溯及既往的自觉，又怎会极力欺瞒我母亲至今，费心费力地经营了二十多年这么一场荒唐而可笑的谎言！”
她的眼里有悲愤，但是更多的，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此一时，彼一时。”明净清丽的美人此刻锋芒毕露，阴阳迎锋对上，毫不露怯，仍旧答得游刃有余，“当年你父亲自认为能够只手遮天、通过欺瞒的手段来护住你们，所以他不曾这么做。如今他意识到他瞒不住也护不住了，便只能另寻他途。说到底，不过是不同情势下的取舍而已。”
“我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从程女士的选择中，我可以看出来：你的父母很爱护你。你可以为了打破他们自欺欺人的假象放弃自己的前程，他们也愿意为了保护你，舍弃自己的生命。”
“程宜笑——如果你父亲的死亡真的是由你一手操纵的，那么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直接死因是自杀。”
她被一双漆黑的永夜无悲无喜地默默注视着，张嘴下意识地想要辩驳什么，却又在一片虚空里迷失了字句。
程宜笑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威压，无处不在却又毫无存在感，让她无处可躲，仿佛她之于天道命数，两手空空，一派赤/裸，将她里里外外都看得太过于清明干净。
从来都是她诛别人的心，但是这一次，她确确实实地被人给精准无误地诛心中伤了。
是了。
尽管她假装自己什么都不曾看见、不曾意识、不愿回想，但是事实就是事实，发生即有存在。其实她看得分明，父亲临死前自己握住自己咽喉的那双狰狞用力的双手——那是曾经牵着她长大、给予她最不计原则、不讲道理的绝对支持的手。
她早早地便有猜想，大概感应到了，约莫在父亲看清来人是魇公子的时候，他便渐渐意识到，想要置他于死地的，是他至亲至爱的妻女中的某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