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竺执意和犬刈一同回了妖界。
井竺以往关于妖界的回忆大多都并不愉快,这次回来又多少有些危险,井竺这些年来再有所成长,也是寻常在纯种妖族面前天生就差了一截的半妖,护短且弟控的犬刈本来是不赞成他跟来的。
但无奈井竺坚持,而犬刈又一向尊重井竺作为独立于自己的完整个体,于是矛盾不已的犬刈沉吟思虑了良久,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同意了。
只是犬刈的让步也仅限于此,他带井竺回了妖界,忙正经事的时候却都没有叫上井竺。和妖界长老会开会商议的时候犹然,他选择与他一同前往的是尹火和他的心腹手下,井竺被他特地“滞留”在了家里。
程惜看到井竺也回了妖界的时候,心情的糟糕程度与犬刈得知井竺坚持要随自己一起返回妖界的时候相比好不到哪里去。
井竺是犬阆的儿子,又是半妖,是灵性转化实验中很好的炼制恶灵的“原料”。在此之前,她分明与井竺强调过了的。她拿井竺当朋友,不想他没脑子地自己去送死,还特意叮嘱他能倚仗犬刈就倚仗犬刈,少自己掺和进危险的事情里去——结果才几天没见,再见面的时候,他就又自己主动跑到个巨坑里来了。
这家伙大概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当初要包括枉死城、恶灵和合作伙伴在内的恶灵势力不要对他动手花费了多大的面子和人情。
程惜躲在暗处,看着庭院之中被术法强制性禁足在一定范围内、只能玩手机和吃东西的井竺,默默地咬牙切齿了一番,在心里这般恨恨地想道。
她真的……恨不得下去暴打井竺一顿。
而事实上,程惜差不多也这么做了。
她躲在暗处兀自犹豫了片刻,而后实在是被井竺这没心肝儿的样子给气到了,忍无可忍地在犬家的庭院里现了形,站在禁足井竺的那一道术法之外,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只面色冷凝地无言盯着他。
井竺发现程惜的到来的时候眼睛当即亮了一亮:“——蔺澄。”
他正想着开口请程惜帮自己逃离犬刈和尹火合力设下的禁足结界,不料却被面色冷凝的程惜抢占了先机,一盆冷水率先泼了下来,浇灭了他心头燃起的大半希望。
“井竺,我早就说过,你不该来的。”程惜蹙着眉,冷冷地看着井竺,显然心绪不佳,声音低沉而又危险地回答他道,连招呼和寒暄的步骤都直接省略了。
“……不,我该来。”井竺听程惜这么说,也及时切换了对话的状态,目光坚定地反驳她道,“蔺澄,我比任何人都应该来。”
“我想要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害死我父亲和我母亲的。”
“我是半妖不假,但这不是我只能借助别人的庇护生存的理由。半妖群体的路不是没有,只是这是一条需要自己杀出来的血路罢了。我不怕死,无论是成功还是成仁,这一条路,我都想自己来走一走。”
“更何况——还有我哥在呢,他会护着我的。”
井竺对于犬刈有着一种迷之依赖与自信,程惜一直都是知道的。
只是这时候听他一如既往理所应当地说出这样的话来,程惜当即被气得怒极反笑,眼神轻蔑地冷嘲道:“你哥?呵,犬刈么?”
“井竺,你知道犬刈才几岁,而你们要面对的敌人大多有几岁吗?”
她至今都已经有十万余岁的高龄了,而且她当年在巫界还算不上什么真正的人物。连她都看不上犬刈,更勿庸说顾茵和顾盼她们这等实力的了。犬刈的那点年纪和修为,在枉死城的初代恶灵眼里就和玩似的,根本就不能算是一桩事。
见井竺沉默不语,程惜便觉得还有说动他的希望,坚持不懈地再接再厉道:“你要想清楚,你要的究竟是什么。能够在这世间好好地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你原本可以安心无虞地享受你所拥有的一切,又何必前来自讨苦吃?”
程惜怒其不争地注视着井竺,满满不赞同的目光里还隐约包含着复杂的不解、羡慕与苦涩——要知道,她在这世间苦苦挣扎了这么久,为的不过就是一个能够好好生活在这世间的资格。
还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不愧是一向险恶的天意。
“蔺澄,我没有自讨苦吃。这些年其实我一直在想,现在我觉得我想明白了。”安静而又耐心地聆听完毕程惜的发言,井竺方才不急不缓地、诚然且平静地向她开口解释道,“我不是真的非想要在这世间活下去不可——只是想要一个清算和了结,一个确切的答案和结局罢了。”
“如果半妖一族的惨剧能以我的毁灭作为终结,我死不足惜。”
“咚——”遥远的,幽渺的,仿佛幻觉的,震慑神魂的。
井竺并不算重的话音落下,却在程惜的耳畔回荡出了宿命注定般的沉重钟声。
她知道,她是真的拦不住他了,就好像当初井竺注定无法阻挡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