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白,深不可测的晶莹剔透,像是走在钻石的心里。越平明被周遭的雾气推动着向前走了几步,方才在身形走过之时,借助迈开步子带来的微风,拂起了些许脚边重重的白。
白雾散开的缝隙里,他看到了路边细碎纷乱地散落着熠熠嶙峋的晶石,一眼望过去,宛若一地亮晶晶的星——倒是更像个钻石里的深坑了。
越平明下意识地凝聚精神眯了眯眼睛,终于在这一角bulingbuling的晶石碎块之下隐隐地看到了一段蜿蜒的枝干,看上去又冷又脆,好像是枯败了的藤蔓,又好像是被压垮了的枝丫。
“平明,我在这里。”前方的白晶里,再次传来了白羽的声音,有些飘渺,但更多的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越平明定了心,坚定地循着声音向那白晶的深处抬步走去。他一边有意把控好节奏昂首阔步地往里走,一边用余光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尤其是脚边的位置。果不其然,在他迈步走过的时候,白雾被稍许地拂散开来,露出一处又一处细碎散落在地的亮晶晶的星,而熠熠星光掩映之下,隐隐约约都蛰伏着一段冰晶似的枝干,一直延伸向白羽声音的来处,是白晶的深处,亦是他的前方。
不知走了多久,越平明似是心有所感地停下了脚步。
迎面有一阵清风徐徐穿过,告知了他此处确实是一处洞穴。而后,遮蔽视线的白雾纱幔被随之轻柔而又稳重地掀起,渐渐展露清楚了眼前真实的世界。
或许是真实,又或许是虚幻。
比梦冷,比烟轻,比雾气沉重。
通透纯净的钻石之心里,原来生着一棵“顶天立地”的白晶之树。先前他一路走来脚下若隐若现的一段段蜿蜒枝丫,原道是那白晶之树扎于洞穴土地表面的根系。白晶之树,晶莹剔透,纯净璀璨,却空枝没叶,无花无果。
白晶树下,亭亭玉立着一个他久别经年亦不敢忘却的姑娘。
这里是蜉蝣界无果山灵息洞,是无果一族的始终。
曾经不告而别的白羽,非出情愿地在完成了她的宿命后回到了这里,就站在灵息洞中心的白晶树下,安安静静地,等他。
“……白羽。”越平明轻叹一般呢喃着她的名字,一如既往地换来了那姑娘温和纯净的一抹笑意,恍若在梦里,又或许本来就在梦里。
只见那姑娘踩着碎了一地的闪闪星子,步履轻快地走到他跟前,眉眼弯弯道:“平明,你来啦。”
她的笑意是这般的明亮,几乎与一地星子、洞内白晶氤氲成一片看不清、摸不着、熄不灭的破碎冷焰抑或是寒月光点,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教他不由得心生清浅的欢喜与微醺的醉意,却又忍不住地觉得有些顾忌和后怕。
越平明无言,只是遵从本能地伸手,动作轻柔而又不容抗拒地将白羽抱进了怀里。两人相拥时,他的下巴依然正好抵着她的脑袋,一切都还是那么的刚刚好。
“我好想你呀。”白羽埋头在他的肩窝,轻轻吸了吸鼻子。
“恩。”
拥抱代替了寒暄,沉默代替了眼泪。身死多年,越平明仍然保留着近乎与他母亲相差无几的处世性格和行事作风。丝丝缕缕若即若离的迷蒙,他仿佛听见有一个声音在他的心口轻笑,却宛若注定尘埃落定的宣判道:很好。这就已经够了。
……前辈?
越平明微微一怔,倏尔想起他的身上还附着一位很了不得的大前辈,居然能从传说中威名赫赫的无上邪尊恶命阴戾鬼王手里顺利过招抢人的那种。
然而,大前辈到底是大前辈,“鬼生”前期因为天资上佳、周围的鬼都太菜的缘故至今仍然未曾真正经历社会毒打的越平明,只这一个须臾的愣神,身体的掌控权就被体内住着的大前辈给悄无声息地夺了过去。
失去身体掌控权的下一秒,“越平明”缓缓松开了怀抱着白羽的双臂,英俊而沉静的面容之上没有丝毫的类如想念的亲近情绪,他眼神清明,略带笑意,却蓦地教白羽觉得冰冷和陌生起来。
“……平明?”白羽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颊。
“越平明”并没有躲避白羽温柔且关心的碰触,反而站在白羽跟前一动不动,只继续眼神清明、略带笑意地注视着白羽,开口却是昭然的冷冷道:“既已归根,那便应当放下执念。”
执念?
什么执念?
身体里隐居着的这位大前辈虽然很少出现,一出现就抢占身体的掌控权,但越平明感受得到他并无恶意,并且迄今为止,每次前辈出现的时机都是在做好事,所以对于倏地被夺去身体掌控权的事情,他倒是并不担心。
他只是听了前辈对白羽几乎相当于开门见山直抒胸臆的话语,心底为此感到疑惑而已。他以往从未知晓,白羽她是否存在什么执念?
“这句话,大人应该说给自己。”白羽静静地用目光描摹着越平明的眉眼,堪为温柔却也薄凉地莞尔一笑道,“至少,我已经归根了。”
“大人这样子,会让平明很难受的。”
她微笑着,意有所指。
越平明闻言愣了一愣。
白羽这话说得,像是他与身上的这位前辈之间有着什么特殊的渊源。
原本不动声色的男人仿佛被白羽的这一番话给说动了。他冷然的眉眼松泛开了些许,不知为何在提及越平明的时候,语气中竟是透露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温柔。
他说:“我生无来处,死无归所,平生从不留退路,日子可以说是过得潇洒,也可以说是过得飘零——所以就想着,让他能有一处容留之地罢了。”
“命司府,阴界联盟,寻家。确实是很好的容留之地,大人有心了。”白羽神色中带着薄雾一般的忧伤,“只是像大人这样的存在,无论是做什么,都注定要为之付出相应的代价的吧。”
……什么叫“无论是做什么,都注定要为之付出相应的代价”?
白羽既然都这么说了,定然不会是说笑似的小小代价,那么这位前辈与他的渊源其中有什么,需要他注定为之付出不小的代价的呢?
等等。
为什么白羽一点都不意外他忽然好像换了一个人?甚至——她似乎还知道附在他身上的前辈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