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润将她中灵诅之后在无边黑暗里的所见所闻如数告知了羽尾。
羽尾安静而又仔细地凝神听完了她的叙述和猜测,注视着眼前眉眼端庄认真的容楚神祗,第一个反应是哑然失笑:“小润,你与巽漈二人果然是亲师徒。他一见我,开口便为的是他儿子的事;你一见我,上来就问的是中灵诅时的经历。若非我主动提起,眼前便只有要紧的事情,从不主动提及对方只字片语。”
可他知道,偏偏他们师徒俩又是最挂念彼此的。看上去一个比一个潇洒自在,其实一个比一个重情重义,深沉精明。
“我不是和你说到了吗?”楚润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颇为嫌弃地拒绝和她那坑货师傅被羽尾“混为一谈”,“师傅他来过了。大概就是他为我解了‘灵诅’。”
说话间,楚润神色淡淡,平静如水,没有疑问,而是简单明了地陈述着事实。
“是。”羽尾很是赞赏地点了点头,认可了楚润的说法,一如既往地为他们小润的聪明通透而骄傲着。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到底是经过羽尾这一资深见证人士认可的,巽漈与楚润的塑料师徒情谊果真名不虚传。如此简单的三两对话后,楚润再次若无其事地将关于她那坑货师傅的话题默默踢开,一本正经地询问羽尾道:“我所到达的那个空间,究竟算是什么?我瞧着,不像是幻境,也不像是镜内、水下之类的特殊空间。”
“应该是一处独立的时空,但我也不能够断定。”羽尾不无谨慎地肃然答道。
“那里无处不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是什么?”
“你不是猜到了么?”羽尾看着楚润若有所思的眉眼,面色和煦地勾了勾唇,眼神沉静而又幽邃,“那是幽冥。”
“冥界之中,幽冥无处不是,无处不是幽冥。冥界的一切都源自幽冥,哪怕是不完全属于冥界的精神容器一族,也不例外。”
楚润所见不假,精神容器一族,即是脱身于幽冥之中,一路衍生出现的。
羽尾目光凌凌,不无感慨地低声叹道:“由冥生明,由明生命,由命生轮回。幽冥无生无息,却是很多生息的起源。这世间的玄妙,天道的机缘,于幽冥之中,少说也可见其一半。”
“师傅他究竟为何而死?”
楚润在那独立时空里不知道历经了多少代精神容器的生生死死,亲眼见证了多少场精神容器的命中死期,终于隐约地觉察到了他师傅身上的不同寻常之处。
羽尾轻笑了笑,目光不无赞赏地看了楚润一眼,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循循善诱地故意答岔道:“巽漈的命中死期是越平明带来的。”
“我知。”但这其中还隐藏着什么未经透露和说明的秘密过往。
楚润的眼神很坚定。她和巽漈师徒一脉,只要自己想法坚定了,便是别人都轻易动摇不得的。当然,羽尾也不是巽漈,根本没想过要驴她,只是帮巽漈教导徒弟习惯了,导致和楚润说话的时候形成了这么个循循善诱的风格。
“顾茵故意将前尘镜给了白羽,你对此没什么想法吗?”
羽尾这一问,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实则恰恰验证了楚润先前的猜想。
就巽老狗那个比她还要任性护短的性子……
楚润轻叹了口气,像以往一样率先主动开口,说出了自己被羽尾有意验证了的猜想:“师傅他,为了让越平明这个不该有的存在能够在这世间存活,算计了白羽的命数。”
“你这不都知道了,那还问我做什么?”羽尾故意似笑非笑地反问她道。
——他们楚家三口,即便是在老油条云集的阴界联盟里,也算是很戏精的了。
“我只是猜了个大概,具体的还得请羽尾大人指正。”楚润无奈地笑答道,“羽尾大人您就别为难我这个虚心求教的乖学生了,好不好?”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羽尾本就是怕楚润知晓真相后心情不好,有意在言辞语气间调节气氛,见楚润这般反馈,便知她是无虞的,对楚润更是满心的欣喜、满意和骄傲,当即抚掌大笑,连声满口地应允她道。
羽尾大人答应的事情,自然是说到做到,不会食言。
朗声大笑完毕,羽尾一眨眼间便又收敛了神情,肃然正色地向楚润继续解释说明了起来:“小白羽和越平明前世有故,在此今朝会再度重逢,这是早就已经注定了的命数。巽漈当年为了给因为不该存在而注定难逃一死的越平明博取一线生机,故意设计窥探天机,从而得知了此事。”
“后来,越清明唯恐越平明天生性情不容于人世,巽漈由此起意,暗中推动促成了越清明前来请求、为越平明安排‘试爱’考验一事。他以此为机会,故意将安排给越平明作为试验的蜉蝣无果命名为‘白羽’,形容性情大多仿若当年的白君翎,便是为了让越平明能够成为小白羽的劫数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再加之以他作为精神容器的特殊命格甘心成全,即便是天道,也不好就此抹杀越平明的存在,故而,越平明就能够以越清明的儿子的身份,继续在这世间存活下去了。”
步步为营,精心算计,终于造就了眼下这一个他所期望的局面。
“每一个精神容器,都有其命中死期。但这命中死期,不都是度不过去的。”谈及精神容器一族的宿命,羽尾本就端肃的声音愈加低沉下来,“越平明这一关,其实并不难过。巽漈当年只要让他无法降生,这命中死期,便就算过去了。结果到底是……关心则乱。”
比起情绪稍显低迷的羽尾,楚润的神情很是平静:“本不难过,是上天眷顾;关心则乱,是上天考验。这很公平,没什么可惜的。”这是师傅自己的选择。
“确实没什么可惜的,横竖都是他自己执意要走的路。”羽尾当然也是赞同楚润的话的,只是在想到自家不靠谱的徒弟的时候,习惯性很是嫌弃地冷哼或是批评上三两声罢了。
相较于巽漈,羽尾的话落在楚润的耳朵里却是另有重点。说实话,她一直都很好奇:“古往今来,精神容器界真的有明确度过了命中死期的么?”
“自然,是有的。”羽尾朝她笑了笑,“命中死期说到底就是个劫数,是劫数当然会有度过去的可能。大多数的度不过去,不代表没有可以度过去的。”
“这其中,便包括了您,对么?”楚润忽而不动声色地话锋一转,问他道。
羽尾默了默,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颇有兴味地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幽幽道:“何以见得?”
“刚才忽然间不由得想到的,也不一定对,还是得说给您听了核验一番才是。”众所周知,谈论正经事的时候,楚大小姐一向都是非常谦虚和可靠的,“我先前便觉得越平明的气息很特殊,似鬼非鬼,似怪非怪,又并非人类。直到今天知道其中有我师傅的手笔,方才回过味来——越平明气息的特殊之处是由精神容器的特殊命格所造成的。”
“这就让我联想起了阴阳入凡前王阎特意带给她的那只蜉蝣。阴阳曾拿给我看过,我竟是也辨别出来,只觉得它的气息很特别,既像是无果,又像是流连,但却又都不是。”
“我刚才仔细回忆了一番,觉得那只蜉蝣身上让我无法明确判断的特殊气息与越平明的有异曲同工之处。再结合今日所得,我便大胆猜测,那只蜉蝣的特殊,亦是由精神容器的特殊命格造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