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死城的景象渐渐淡去,最后一个魂灵的影子消失在鬼门关内,瑰丽依旧的黄泉路的另一端徐徐地走来一道正红色的身影,比黄泉路两岸的彼岸花更加炽烈,比上空的绚烂天光更加鲜活。
鬼艳踏满城鬼火而来,迎上了由黄泉路款款行至的司命。
两位女神皆天生的容颜妖冶艳丽,却又各有千秋。
难得面无表情的鬼火之神凌厉且美艳的脸上染着似有若无的悲伤,飘渺而又沉重,失神地凝视着在交织火焰中渐渐淡去的枉死城,亦凝视着鬼门关之内壮美辽阔的黄泉路,看似淡然冷漠,却也无比温柔。
依旧噙着笑意的命司御史步履轻盈,若无其事地自黄泉尽头漫步而来,一路行至因果树下,容姿神色一如艳丽而又壮阔的黄泉暮色,看上去亲和温柔,却也十分冷漠。
因果树轮回循环结束了这一场庞杂命局的所有因果,安然沉静地矗立在那里,背景是无声运转着的轮回钟。
“嗡——”司命方才走出枉死城的城门,与缓缓而至的鬼艳迎面遇上,身后枉死城中的轮回钟便倏地嗡鸣了一声。整座枉死城都随之一震,紧接着,黄泉路、鬼门关、枉死城,都一一在众人面前飘渺而又淡薄地烟消云散了。
轮回钟停止了无声的运转,无声且缓慢地没入地下,回到它本体所在的阴冥两界的边境界限那里去了。
因果树仍旧不动声色地矗立于原地。司命向鬼艳微微一笑,又向楚润等人轻点了点头,而后仪态万方地转身面向因果树,虔诚恭敬而又优雅得体地行了一礼。
与此同时,葱茏繁盛的因果树下浮现出了一团如梦似幻的温柔光晕,一种令楚润等阴界联盟的神灵们无比熟悉而又由衷景仰的气息悄然无声地弥漫了开来。
感应相对更为敏锐的楚润和鬼艳当即为此惊诧得变了神色。
但闻司命眉眼低垂,向那光晕所在恭声唤道:“命司大人,缘司大人。”
光晕给予了他们无声准确的力量回应。
鬼火和业火逐渐平息,人间完全恢复了原先繁华太平的美好光景,不见半分枉死城所带来的阴郁痕迹,朗朗晴空之上,幽幽现出了一幅正在肉眼可见地自行闭合收起的画卷。
卷轴古朴,丝帛精致,气蕴深厚,灵力丰盈。
——正是由某位远古巨神所留、位列命司府四神器之一的乾坤卷本卷。
如大巫神先前所预想的那般,乾坤卷替代了人间,与枉死城彻底融合,换而言之,枉死城被彻底地吸收进了乾坤卷里。
乾坤卷功成身退,在半空中把自己收拾完毕之后便自觉地向那光晕所在飞去。
当它飞至光晕跟前的时候,只见那一团如梦似幻的温柔光晕里悠悠地伸出了一只白皙修长的玉手,掌心向上摊开,五指自然舒展。乾坤卷本卷将自己平稳而又精准地降落在了她的掌心。
那只手轻轻一握,动作自然地将乾坤卷给收了回去。
两位亲自驾临人间的司主尊神收回了神器乾坤卷,没有和楚润他们多说什么,只通过力量波动无声而又神秘地向司命传达了些什么,而后便将后续的一应事宜都交给了司命,始终不让人得见其真实面目地相携离去了。
因果树下的那一团如梦似幻的温柔光影,如同它悄无声息地出现一般,倏然静寂地消失了。因果树紧随其后,无风自动地摇曳了一番,像是打了个盹醒转后自然而然地伸了个懒腰,然后便也安然消弭于无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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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肃然静寂,许久都没有人出声。
人间如故的风声簌簌,居然不知为何地裹挟而来些许冬日难能可贵的暖意,只是与此时此地沉默伫立着的人类和非人类们,对此都并不在意,也都并不需要。
“呵。”
长身玉立于司命身旁的鬼艳突然间轻笑了声,妖冶艳丽的眉眼随着笑意舒展开来,美得惊心动魄,却又透着遥不可及的悲伤与孤寒。
司命闻声不由得瞄了她一眼,眉眼带笑地问她道:“鬼艳,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可惜。我鬼艳有生以来最为敬佩的‘人’,就这样陨落了。”鬼火之神亦是眼带笑意,话语之间却尽是叹息,“明知道这是条绝路却还敢不顾一切地杀出重围、固执守候的‘人’,我生平也只见得这两位了。”
“——可是就连具有这等勇气、魄力与能力的他们,都没有等到上天垂怜的那个可能。”
“天生神灵,天道认可,上苍眷顾。”鬼艳她似是在讲述阴阳尊神和大巫神,又似是在讲述她自己,或者是如同他们这般的很多其他神灵。
“世人都以为神仙妖魔自在,谁又知道,人类才是上天最为偏爱的存在呢。极致的自由,与极致的限制相生。我们这些被称为神灵的,才是最身不由己的人。”
“慈悲仁爱,温暖凉薄,其实都由不得自己——所以平日里只能以逍遥作乐、不放在心上应对。”
轮回钟时光回溯十周,十万年为一大轮回。在这宿命轮回的清算了结里悄然苏醒了记忆的,又岂止昔日的靳执一人。
鬼艳眼下说的是她自己,却又不是她自己。
“上天偏爱、不死不灭如阴阳大人,却连幸得一人、爱她始终的可能都没有;明冥垂怜、万物同灵如大巫神,却连享有一个能够守护心上人的资格都不能。”
“这……难道也算是他们备受眷顾的表现吗?”
“我们这些长命的,自然有着同样相对漫长的寂寞与苦楚的劫数。所谓神灵,不过是对与己无关之生灵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而已,至于对关于自己的,知晓得比任何人都通透彻底又如何,还不是比任何人都更加的无能为力?”
“——有意义吗?”说着说着,她的神情有些许的恍惚。
“不论是靳执,还是巫云言,他们所做出的选择,和当年都是一样的。尽管其中有很多事情并不算是完全相同,但依然本质不离其宗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