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余年前的巫界,大巫神爆发神怒,引天火业火,将他昔日里亲手建下的巫界毁于一旦,就地沦为枉死城。
恰好鬼艳在人间游历路过,于万里之外灵敏感应到枉死城的力量波动,连忙赶来,却只窥见被焚毁的来去鉴前身的残骸片影,和一座在满目天火业火里彻底失了生机的巫界都城。
大巫神只身立于城门之上,冷漠俯瞰着为他所遗弃的众生众死,怀里温柔地轻揽着一个双眼闭合着的、生死不明的姑娘。
鬼艳作为鬼火之神,与同为神灵的大巫神自然是相识的。只是眼下,眼前的故人熟悉却又陌生,不像是她记忆里所认识的那个大巫神。而他对她的突然到来视若无睹,不为所动地冷眼旁观着整个巫界的毁灭。
待到枉死城尘埃落定,他方才幽幽地回过眸来。鬼艳但见他微微低垂下眼帘,极尽温柔地在怀中人的额间落下一吻。天火焚身,亦是无动于衷。
巫界之难鬼艳爱莫能助,大巫神的命数劫难她更是不便插手,但鬼艳不得不肯定的是,当巫云言徐徐收回他久久凝视着靳执的目光,眼色淡淡地向她一眼望过去的时候,她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颤。
只此一眼,便胜过万语千言。尽管那时候的鬼艳尚还不能够对巫云言的情绪感同身受,但那种深入魂灵的情感震颤和质量却是能够为她所敏锐感知的。
这样的情愫让鬼艳感到陌生,更让她觉得震撼与动容。
鬼艳与巫云言彼此无言地默默对视了一会儿,而后双双不告而别,宛若他们在那时未曾遇见。巫云言怀抱着靳执转身离去,消失在了满眼废墟的巫界都城里;鬼艳则在巫界里匆匆飞了一圈了解了下大致情况,便目标明确地直奔司命常驻的冥界酒肆而去。
——她有些问题,需要司命来为她解答,或许也只有司命能够给予她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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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命果然在那间她常去的冥界酒肆,亦或许,她知道鬼艳定会去那里寻她,故而早早地候在了那里。
那间酒肆是一座选址巧妙的小楼,正面朝向繁华忙碌的街道,另一面却对着常年寂静的河流和河流隔岸的郊外。
司命在她最喜欢的阁楼包厢,懒洋洋地半倚在挨着后窗的布着小桌的木榻上,后窗半开,刚好能够让她侧过头,角度正好地将窗外清澈的黄泉分流和隔岸茂盛的冥花冥草们尽收眼底。
听到鬼艳满目肃色地过来找她,静静垂眸赏景了良久的司命大人方才悠悠地回眸过来,眉眼带笑地招呼她在她对面的木榻上坐下,劳烦店家给她们俩再来上一壶桂花冷酒。
鬼艳熟知司命的行事风格,默不作声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司命既然招呼她坐下,必然是会告诉她什么的,她来都来了,不必心急。
果不其然,在鬼艳安然坐下的没多久,无须她多问,司命便主动再开了尊口,云淡风轻道:“阿艳,你知道吗?人间是这世间最特别的地方,它是万千世界的缩影,亦是万千世界的平衡点。生与死,是与非,真实与虚幻,皆在人间明晃晃地并蒂而生。”
“世事均衡,相生相依。”鬼艳微微颔首,表示自己会意。
“不错。”司命浅笑。
“那你知道,为什么阴阳尊神和大巫神须要轮番陨落吗?”
鬼艳没想到司命会这么快转到她本来有所困惑的话题,闻言不由得愣了一愣,略有些许懵懂地反问道:“……为什么?”
“因为世事均衡——生死亦然,人神亦然。”司命含笑注视着鬼艳,给出了一个她并不算太陌生的答案,“阴阳尊神代表的是神,大巫神代表的是人。他们拥有着各自的‘生死簿’,皆是天道所容之命数,并无真假对错之分。”
司命言及于此,鬼艳自然而然地联想起了巫界中所发生的劫难。
顾盼和靳执截然不同的预言,由此而引发的种种误会、算计、牺牲和悲剧,着实可悲可叹。
过去,未来,她未曾亲见,却已能够想见,这一场命局注定多么惨烈。
鬼艳不禁为之长叹一声,望向司命的目光愈加的沉重,也愈加的彷徨不解:“所以,渡过这场浩劫的正解,究竟是什么?”
“如若大巫不曾动心,那么陨神的平衡便不会被打破,人神命数之代表交错陨落即可。”
“可他终是动心了。”
“是啊……”司命轻笑了声,便转眼望向了窗外,鬼艳也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只见楼外黄泉分流潺潺,隔岸花叶无风自动,耳畔是司命大人漫不经心地在同她说着话,分毫无谓她所吐露的,究竟是否是鬼艳本意所在的回答,“所以,便有了这无解的浩劫。”
鬼艳默了一默,垂眸凝望着窗外如生若死的花叶与河流,神情间难掩由衷的悲寂:“此局……当真无解么?”
“那得看你如何理解了。”司命抬腕浅啜了口桂花冷酒,指尖有意无意地轻点了点杯壁,“所谓的命数轮回,究竟是悲剧重复的死局,还是重新来过的新路,不过唯心而已。”
毕竟——
“此局,于生或死,真或假,人或神,本就皆是无解。”
“那当如何?”
鬼艳不明何故地执着,忽然间就是很想要自司命的口中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她分明地感受得到的悲伤,却又敏锐地察觉,她为此所产生的悲伤,和眼前的司命大人所随之产生的有所不同。
“什么如何?”司命偏头看了她一眼,无奈哂笑,“这世间无解的事情多了去了,大小纷乱更是未曾少过,可你看这天道秩序,又何曾因此而乱过套?”
鬼艳似是不甘心地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