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鸣蝉一晃,就到了六月的精阳,骄阳不落暑热,可今年的云州天气却怪得很,就好像是龙王爷忘了收走这里的雨与热,都到了七月流火的时候,这气温怎么也不见回落,白晃晃刺眼的日光、肆无忌惮地落了云州满城,赤脚踩在石板上如同炭上烤肉,逼得人只能贴着路旁的阴影行走。
一连过了接近一个月的安生日子,没有生活愁心,没有官府追究她杀人的事,也不见侯九上门报复,江流画的病就在叶寒的陪伴和劝慰下,一点点好了起来。
积压了这么久的绣品订单,让她一天天忙得充实,也让她忘却了过往的不快,有时,甚至都有精力和心情教导叶寒的女红,害得叶寒现在见到她就躲,生怕被她拉着,又是一顿《女诫》之类的洗脑。
不过今日,叶寒却一反常态主动上门,一袭水碧抹胸的及地襦裙,梳着一简单的垂鬟分肖髻,下方变成长发散落及腰,再在青丝云鬓中、点缀上一挂雪色圆润珍珠,少女的俏皮活泼,尽显无疑。
今日七夕,叶寒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主儿,自是不会放过凑热闹的时候,这天下繁华的云州城,不知今夜又是何种千灯照碧云,笙歌彻晓闻之景?
“流画,你快收拾下,要不然等会儿就来不及了。我听说今夜有不仅有舞龙舞狮,而且远江上还会有烟火表演,我还听说,今夜各青楼画舫上还会选七夕娘子,可热闹了!”
江流画真是被叶寒的玩心给弄得哭笑不得,哪有未出阁的少女去看青楼花魁的,但也知道叶寒有分寸、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便也没多担心,只是她实在是抽不出空来,只能婉拒道:
“小叶,我和奶娘还要赶制江水帮于夫人的云水图,时间真的太紧了,而且算日子,萧夫人不足两月就要临盆了,我还得缝制一些布兜小鞋,送到云州府去,这七夕节真去不得。”
可不是,自从流画好了后这一个月,她与秦婆婆日日夜夜、就一直忙着完成未完成的绣品,都没见她们二人休息过,她也是想趁着今日七夕、拉着她们出去放松一下,怕她们劳累过度,不过见流画如此认真模样,她也实在不愿强行干扰,毕竟这是她们的求生之本,她没立场干预。
虽然有点遗憾,但叶寒还是在青川和花折梅的催促中离开了。许是七夕,连空旷孤寂的西城,都难得挂上了几方明艳的大红灯笼,一向空荡荡的大街小巷,也穿梭起几抹稀疏的人影笑声。
由于在江家耽误了片刻,等叶寒三人到了元宝街时,这里早人满为患了,街上耍把式的引得人团团围观,一旁店铺小摊或卖着乞巧花卉,或俏丽的衣帽扇帐,沿街叫卖的蜜饯瓜果、时令瓜果更是琳琅满目看不过来。
人来人往的元宝街,成了一条几乎凝固不动的人潮河流,人流流动缓慢,叶寒三人就在这其中、艰难挤动前行着,不对,准确地说,应该只有花折梅一人在前面开路,她和青川两人紧随其后,没办法,谁叫他最年长,长得最高最壮呢?
“青川,跟上,别走丢了。”叶寒回头拉紧青川的手,即使有几次人潮汹涌袭来,她也没放开,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青川弄丢了。
青川才十二岁,虽然比同龄孩子要高要壮许多,但一进了这摩肩擦踵的人群,便瞬间矮了半个头,一眼望过去根本就找不到他,也难怪叶寒如此小心。
云州城的七夕好像全城的人都出来了,拥挤的街,满街的人,热闹的夜,夏夜的热,手心相贴的蕴热出汗意湿润,久了,溢出的汗水还在增多,多了便是让人难受的黏腻。
可青川却是说不出的欣喜,他喜欢这时的感觉,不用担心被姐姐知道,他可以放心大胆地握着她的手,紧贴在她背后,细嗅着她青丝间的茉莉香气,然后心里是抑不住的满满欢喜,笑意上脸不下,连带着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都看痴了。
终于,在花折梅艰难的开山劈路后,叶寒三人比较顺畅地到了细柳运河边,当然不变的是,这里依旧是人满为患。不过还好,宁致远提前在运河边的梦梁楼订了位置,视野宽阔,远能观天街夜景,近能看画舫争魁,十分方便。
本来叶寒之前的打算,是好好体验一番云州夜市,过过古人的夜生活,所以当宁致远这么一说时,她是直接一口拒绝了,可经历刚才这么一番下油锅似的拥挤后,叶寒真是悔得肠子都绿了。
“姐姐,这边走。”青川拉着叶寒向前方大楼走去,花折梅依旧在前面开路。
等看到“梦梁楼”三个金光灿灿的大字后,叶寒有一点懵,茫然地看着青川。难道青川也神机妙算,提前在梦梁楼订了位置,然后不由望了望黑透了的天空,难道老天真能听到她的心声?
青川算着时辰,对叶寒说道:“姐姐,你先歇会,看下花灯。今夜朱夫子在楼上设有宴席,我去招呼一声,马上就下来。”
原来是这样!叶寒收回自己跑到南天门的神游,让青川快去,别在朱老夫子面前失了礼数。至于花折梅,青川怕叶寒一人会遇到什么危险,便让他留下来陪叶寒。
青川刚走,就有一人迎了上来,只不过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脸,丝毫不受外面七夕的热闹气氛影响。叶寒不禁笑着打趣,“于一,这七夕节你怎么还板着脸,也不怕把喜欢你的女子给吓跑了?”
“吓跑最好,吓死更好!”
于一直口直言,满不在乎,但冷冽的目光越过叶寒,一下落在她身后的花折梅身上,目光生冷,如月色发寒,而花折梅也是以眼还眼,两人互不相让,让夹在中间的叶寒好不尴尬。
“于一,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叶寒出言化解尴尬,真不知道性格迥然的两人,怎么会一言不发就掐起来,只听说一见钟情的,但还真没见过一见生恨的,真是活久见了。
被叶寒这么一提醒,于一想起主子的交代,极其不情愿地提前撤回怒视,“公子见叶姑娘也来了,想请您一起赏月观花魁。”
“不行!”于一话音刚落,花折梅就直接否决了,“我们在等人,马上就走,没空去赏月观什么花魁。”
两人说话都带有火药味,叶寒双眼在两人之间转动,不解着两人根本未见几面,怎么就会结下仇怨呢,难道这两人是相爱相杀?
如果这两人知道叶寒脑子里的YY,肯定会两口大血喷出来!这两人彼此看不顺眼,其实都心知肚明,各为其主而已,对立即仇视。
“等人?”于一轻蔑“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你等不等得到、你要等的人?”
“你什么意思?”花折梅一怒。
于一高傲偏过头去,不理会花折梅,任他如热锅上的焦乱蚂蚁,可却忘了一旁的叶寒,她听着于一话里有话,而且也是从楼上下来的,以为他定看到了什么。
一想到青川可能会遇见危险,叶寒也连忙追问道:“于一,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是不是看见青川了,他是不是有什么危险?你告诉我好不好?”
叶寒几乎是快求着于一了,而花折梅等不及于一开口告知,直接转身向楼上奔去,转眼就不见了影子。
叶寒也连忙提起裙摆望楼上跑去,可还没跨出半步,便被于一一手拉住,一脸轻松说道:“我见花折梅不放你走,随便扯了个谎而已,没想到他这么蠢,竟然当真了。”
一惊一吓,一松一空,虚惊一场,叶寒来不及找于一算账,便被他一股脑送到了宁致远面前,当然余怒未消,叶寒把于一所有的过错、全算到了宁致远这个主子的身上,举起粉拳在他身上打到手软才消气。
叶寒的力气在女人里算不小的,但对宁致远这种习武之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听着叶寒边打边抱怨的话,大概知道是于一骗了她。
宁致远也不恼,任叶寒打了个痛快,等她打累了便抱着她走到房外的廊椅下,倚着弧形栏杆,窥看楼下长街十里,篝灯白炽、流光溢彩,河上雕廊画舫,如织浆影流波。
坐在五层的高楼上,一览云州城辉煌夜景,听楼下喧闹人间烟火,烦躁过后的心也逐渐平静,微热湿润的夜风一过,叶寒看着宁致远脖颈处的红痕,方知自己刚才做得太过,低头惭愧说着抱歉。
宁致远才不会生气,平日里大多时间都放在家国大事上,两人少有见面,今夜七夕就让他暂时把一切放在一边。
他有他所爱所心疼之人,他就想这样实实在在把她抱在怀里,把她疼到骨子里,说着情人间的缠绵情话,做着情人间该做的事。
“傻丫头,你我之间哪里还需道歉。”宁致远轻啄了叶寒一口,满是温情蜜意,“你放心,青川没事,他跟朱老夫子在一起,最多只品诗论道一番,不会有危险的。”
刚才于一也解释过了,不过听了宁致远重复一番,叶寒才觉得心安,可能这就是她喜欢跟他在一起的原因吧,同为浮萍之人,才懂如何安慰彼此到心安。
楼下的人声鼎沸又翻了一个阵仗,原是运河上各个画舫,开始竞选今年的七夕娘子(也就是花魁),不过声音逐步递减到楼上,这音量便小了一半,并未有多吵。
这样的人声喧闹刚刚好,不吵也不闹,叶寒趴在宁致远怀里,闭眼享受着这一刻的惬意时光。
宁致远搂着叶寒,也是一脸的满足,看着半趴在自己怀里的叶寒,他不由笑意绵绵,只求时间在夜色中走慢点,把这段时光拉长一点。
朦胧间,叶寒感觉到发间一动,茫然睁开双眼,手摸着发间多出来的一只簪子,“这是什么?”
“喜欢吗?”宁致远反问着。
叶寒把簪子拿在手中把玩,看得入神——这是用云白薄纱绸做的一支绸花簪子,点点浅金细蕊,朵朵莹莹雪白,成成花团锦簇,新绿细叶零星点缀其间,栩栩如生,恍若又回到了春风拂绿暖阳日。
仅以绢纱绸缎为主,就做出如此巧夺天工之作,实在是让人惊叹。叶寒一向对美的事物没有什么抵抗力,看了一眼就彻底喜欢上了,双眼兴奋,追问着宁致远这是哪一银楼有卖,她还想去挑上几支。
宁致远神秘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见叶寒满脸不信,宁致远笑着回想着,“记得那日我登门请你为萧南求情,而你就素发站在我的面前,青丝随意挽髻,一朵浅黄色细蕊白梨、在你云鬓发间生花,幽香如梦,甚是好看。”
一边说着,宁致远重新把雪梨绸花簪子插在了叶寒的发间,双眼含笑,甚是满意,“初次在云台山见你时,粉杏在你发间闹着春意浓浓,但我还是觉得梨花更衬你,如清甜入喉,舍不得咽下,其中滋味,入骨更销魂。”
听宁致远说情话是一种享受,那清扬的嗓音裹上一层柔情,一字一音都能惑得女人心暖身软,要不是叶寒两世为女人,对男人早有深刻认识,恐怕也会拜倒在宁致远的脚下,失了心肝。
可叶寒一字一句听着,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梨花杏花衬不衬她,她从不在乎,倒是怎么她就成了清甜入喉,她又不是秋天的蜜梨,还滋味销魂入骨,真能扯!
猛然,叶寒瞪大眼睛,看向笑意不止的宁致远,气鼓鼓说道:“你臭流氓!”
说着,叶寒就动手,拧着宁致远手臂上的肉猛掐,疼得宁致远倒吸着一口口凉气,缓解着痛意。
叶寒还不解气,因为那调戏她的“臭流氓”盯着她笑意不减,叶寒越看越气,心下一计,双手一把抱住宁致远的头,就直接朝着那方薄唇而去,唇齿纠缠。
就在宁致远缠绵回吻时,唇角猛然一疼,入嘴满是铁锈的血味,原来这是叶寒的“报复”,一连被咬了五六下,每次必咬到出血才止。
等叶寒咬够尽兴,宁致远早已是唇破,隐隐可见几丝殷红,尤其是下唇瓣完全都找不到一块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