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她还是想出城一趟找郎中,可她一走,青川谁人照料?
流画和秦婆婆还要刺绣养家,花折梅又是个公子哥,都是别人照顾他,哪有他照顾别人的份,可青川的病久久不好,想到这儿,叶寒又陷入了一阵头痛中。
屋内,青川对院中的对话听得不明,但通过江流画的那句尖叫,还是能大概推断出她们谈话的大致内容,不由心里一阵难受和酸涩,索性闭目掩情。
秦婆婆给青川擦脸,见他闭眼,还以为是自己手重、弄疼他了,心疼又歉意不断,“青川,是不是秦婆婆弄疼你了,脸哪疼?秦婆婆给你揉下。”
“没有……”,青川喉咙没打开,话如风过狭缝、沙哑不堪,连忙摇头表示自己无事,然后强撑着张口说话,“秦婆婆,帮我找下,花、花折梅……”
虽然青川声音很小、很沙哑,几乎他前面说的话秦婆婆几乎都没听清,但好在最后三字还是听清楚了,“你要找花折梅?好好好,我现在就去找他。”
说完,秦婆婆就往门边走去,但还没走近,就见花折梅推门而入,快得吓了秦婆婆一大跳,说青川找他。
花折梅几步走到青川床边,秦婆婆也重新坐下帮青川擦拭手臂。
刚才说的话,几乎用尽了青川积蓄了良久的力气,他现在已经无力说话了,只能轻微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了花折梅一眼,立刻,花折梅便懂了,转身出了门。
老井旁,叶寒和江流画的谈话陷入了一种焦灼的状态,两人都互不退让。
江流画还是坚定地反对叶寒出城找郎中,而叶寒经过几番纠结和顾虑后,还是想试一试,也许找来的郎中,真的能治好青川的病呢?所以这两人便开始了一场无形的拉锯战,又像是一场奇怪的赌气,谁也不肯认输。
“叶寒!”花折梅突然喊道。
叶寒顺声望去,有点奇怪,“你不是出去抓药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哦,我在半道上碰见了朱老夫子,朱老夫子奇怪青川的病、怎么久治不好,说过几日带一名医来给青川瞧瞧。你看要不要准备什么,别让朱老夫子和名医来了怠慢了人家。”
说完,花折梅无所事事地回了房,而叶寒还处于难以置信的状态,怎么会有这么一场及时落下的雨,缓解了她的焦虑不安,让她在无声压抑中得到了一口喘息。
相对于叶寒的惊愕不止,江流画的反应要正常许多,摇醒了处于这天大喜讯中、迟迟回不过神来的叶寒,当然她也替叶寒和青川高兴。
“好了,别担心了,现在你不用非要出城找郎中了吧。这朱老夫子请来的大夫医术,绝对高不可言,一定能治好青川的,别担心了,诶,你怎么哭了……”
认识叶寒这么久,这还是江流画第一次看见叶寒哭,却不是为自己。小叶想哭就让她哭个够吧,把心里的担忧惊恐全都哭个干净,哭完了她又是那个明媚温暖的叶寒。
怕叶寒追问更多而说错什么,花折梅一说完转身就回了房,毕竟他可没有青川那么聪明的脑袋和敏捷的反应。
房内,青川已陷入了昏睡中,他今天能坚持这么久,已经算是意志力超强了,只是陷入混沌之前、窗外飘来的微弱哭声,他仿佛都能想象出那张熟悉容颜上、挂满泪水的样子:
那样可怜,又那么让他心疼,而他最恨的又是自己,若没有自己,她的人生是不是要快乐几分、轻松许多?
“秦婆婆,青川又睡着了?”
花折梅走近,看了一眼熟睡的青川,无心开口问了一句,却吓了秦婆婆一跳,连青川正在被擦拭的手也没抓住,直直落在了床沿上,看得花折梅一阵好奇,打趣着,“这青川几天没洗澡可真够脏,害得秦婆婆您擦了这么久都没擦干净。”
秦婆婆连忙把青川衣袖拉下来、放进被子里,又气又无奈地训着花折梅,“你这孩子走路怎么都没声,跟鬼一样?真嫌老婆子活得太长?”
比起叶寒对他不是“冷若冰霜”、就是“非打即骂”,秦婆婆完全是三月和煦春风。
花折梅也知自已走路都用轻功,听不见声这也是正常的,吓着秦婆婆确实是他的不是,所以连连赔笑认着错,他还想吃秦婆婆做的饭呢,那手艺比叶寒高了十个神厨的距离。
秦婆婆也只是随口说了下,对这些小辈她疼惜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真生气。
见时间也不早了,秦婆婆把脏水泼了地,婉拒了叶寒留下吃午饭的邀请,牵着江流画的手,面色沉稳的回了家。
等江家的老木门从身后关上的那一刻,秦婆婆突然没站稳,晃动了一下,还好江流画一直牵着她,这才没摔倒。
“奶娘,你没事吧?”江流画见奶娘一瞬间变得煞白的脸,还以为是差点摔了一跤给吓到的。
秦婆婆回了回神,老眼是恐慌般的空洞,有点不可置信,又十分忧伤地看着江流画,话音苍老经历的是过往疼痛的磨合,“画儿……”
“奶娘,怎么了?”
听见自己的小名,江流画顿时一惊,奶娘在江家时只会喊自己“小姐”,“流画”也是后来江家落败后,两人一起逃亡到云州才慢慢喊出来的;
但这声“画儿……”,却十分反常,反常的并不是奶娘叫的次数少,而是她记得在以前的江家时,奶娘也曾这样“大胆“地叫过自己。
她记得小时候不小心落水,由于救起来太晚,已经没了呼吸,连大夫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可奶娘不信,她硬是抱着自己在京城里一家一家地找大夫,满脸泪花,哭腔凄惨地一声又一声地唤着自己“画儿”,一声又一声,就好像阳间的救命咒语,跟阴间的黑白无常抢着自己的命。
最后,也许是被奶娘一路抱着求医,颠簸了一路,腹中的积水终于呛了出来。
当自己幽幽转醒时,奶娘哭得比自己亲娘还要大声,还惨,抱着自己在怀里怎么也不肯放手。
后来听家里招人的管事才知道,奶娘是孩子死了才到京城求生的,也许是自己的“死亡”唤起了她过往的悲伤,所以才有这么痛不欲生,见自己活了过来,才这么喜极而泣。
悲喜两重天,经历了这么多事,她也不能全懂,恐怕也只有奶娘懂得它的各中滋味。
江流画轻轻拭去奶娘眼角溢出来的泪水,也不知道说什么还好。
她还记得奶娘死去的孩子都是男孩,小的才三四岁,大的好像也有十几岁,算起来跟青川年龄相当吧。她估计奶娘是见着青川久病不愈的样子,才让她想起自己早夭的孩儿。
怕奶娘陷入悲伤的往事中,毕竟奶娘也年岁大了,经不起太重的情绪波折,江流画便扶着秦婆婆进了房,再给她熬了一碗安神汤,让她好生休息。
对她来说,她欠奶娘太多,她也离不开奶娘,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她身边尽孝,所以,即使之前受到侯九如此大的侮辱,她也选择隐忍,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为的就是奶娘。
让她一个人活在世间,无儿无女,无亲无故,晚景凄凉,她想想就知道自己做不到。
人活着,不光是为自己,还得为自己所爱所关心的人活着,不是吗?
听见奶娘平稳匀速的呼吸声,江流画满足地笑了笑,坐在奶娘床边,拿起未完成的绣品,在一片祥和安宁中,一针一线绣着以后的日子,平平淡淡,无波无澜,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