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房时,有一人在门边等候,叶寒看着眼熟,记得他好像是朱老夫子身边的一书童,她见过几次,而且若她没有记错,今日杀手来袭,他也曾出现在自家院落,为青川杀敌除外患。
书童没说什么,只说朱老夫子有请,便领着叶寒往密室前去。
经过房外侍卫林立,叶寒随意环视了一下周围黑夜,除了外面这些能见着的人,这暗处的人应该也是不少,这大概也是朱老夫子不能说的其中之一吧!
看来青川的真实身份,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姑娘,请进!”
书童轻手开门,屋内的朱老夫子与青川目光、不由自主聚集在叶寒身上,尤其是青川,隐隐透着一丝喜悦和庆幸——姐姐回来了,她回来了!
没有泪流满面,没有双眼泛红,更没有恋恋不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开后的洒脱,就如水善万物,不争不抢,包容而仁达,恬淡而知足。
“朱老夫子。”
叶寒从容坐下,生死经历几番,方知情爱之渺小,欺瞒怒气全然看淡,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大概说的就是这样子吧。今夜至深,朱老夫子这么晚还找她来,必定是有重要事情要说,她细心聆听。
朱老夫子识人几十载,各色人等看了个遍,但对叶寒无不赞赏。
年少却知事,待人以诚,遇事从容不迫,做事进退有度,没有高门名师教导,却能有这般良好德行,全凭自身克律严己,实在难得,怪不得青川如此、心喜爱之。
“姐姐。”
青川主动倒茶给她,叶寒接过没喝,而是主动问向朱老夫子,请他说明来意。
“老夫在此不能逗留多久,便长话短说。”
于是朱老夫子以案为纸,以水为墨,以指为笔,几下勾勒,便绘出一幅云州简易山河图,细细讲解道:
“这是云州城,我们所在之处,这三处是出云州的关口,而寒水关正是通往京城的唯一关口。云州外豺狼环伺,沿途危机四伏,稍不留神便万劫不复。”
叶寒细致研究案上水色地图,结合刚才朱老夫子所说,瞬间明了,“朱老夫子意思是说,一路危险丛生,豺狼出没,需借他人之势,瞒天过海。”
朱老夫子都说得这么清楚了,她要是再听不明白,就真是她不开窍了。
“正是!”朱老夫子一言肯定,心里暗自赞着叶寒聪慧,“夏国质子宁致远不日将离开云州,前往京城与定安公主完婚,我已与宁公子商量好,将你们藏于他的迎亲车队中,不成问题。”
朱老夫子说时,叶寒下意识看了青川一眼,却发现他一直看着自己,而当看见自己别有深意的眼神时,他居然连忙转过头去,掩不住的心虚。
事已至此,很多事叶寒也不想追究,还是把心思放在了逃亡计划上,心有几丝疑虑问道:“这方法确实不错,但是,既然我们能想到,那些藏在暗处、和在云州外虎视眈眈的敌人,又怎会想不到?”
面对叶寒的提问,朱老夫子显然没有这份担忧,“叶姑娘大可不必担心。在你们出关前几日,我便会派人伪装成你们的模样,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逃走,水路陆路都有,目的便是先让敌人自乱阵脚,然后让你们可趁机离开。”
叶寒还是担心,非生即死,这云州哪能这么轻易出去,继续问道:“若出关时,吴越两王强行搜查车队,我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叶姑娘可能对朝事不太了解。宁公子迎娶定安公主,并不是简单一国之事,而是两国联姻。而且,这还是陛下亲赐的御婚,即使吴越两王再胆大包天,也不敢贸然搜查迎亲车队。
此举乃是大不违,若真做即是忤逆圣意,形同造反,吴越两王本就敌对不让,若一方贸然行动,另一方就可名正言顺起兵镇压。若真要做,两王也要思及一下两国影响,和自己的下场。”
话虽这么说,叶寒心里还是七上八下,愁容不解。
青川见状,连忙向朱老夫子使了一记眼色,朱老夫子又连忙解释道:
“当然这只是计谋之一,除此之外,当你们在出关后,我还会派人伪装成你们出逃,并且比前次更为真实,故布疑阵,让他们误以为前次为假、第二次为真,并派出重兵追击。其实他们哪知道,前后两次都是假的,都是专门用来迷惑他们的,只是为了让你们暗渡陈仓。”
这计谋确实高明,环环相扣,引敌人上钩不成问题,但计划还是回到最重要的一处,叶寒指着出云州的寒水关,问道:“朱老夫子,你真能保证我们可以平平安安、从豺狼的眼皮底下顺利通过吗?”
叶寒指出的这一点,才是整个逃亡计划的关键:
现在朱老夫子是云州新任太守,从云州城到寒水关自是不会出问题,而从寒水关到京城,路线太长太远,敌人就算是有这心,也没这个力全程跟踪。
所以,寒水关,这一豺狼与猎物相遇的必经之地,是生是死,皆在此一举。
青川低眉浅笑,成竹在胸。
他制定的计划自是天衣无缝,从计划制定开始,全局的安排、步步推算、漏洞补遗,到最终确定,无论是宏观还是细枝末节,别人能想到的他自然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他也能想到——制敌千里,无非先谋而后定,演算千遍才能保万忧,诚上策也。
朱老夫子讳莫如深,笑语放言,“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虽不能识别妖魔神佛,但世间凡人还是能识得八九分无误。此番生死存亡大事,老夫既然选择托付于夏国质子宁致远,自是信他有瞒天过海之力。”
五天前的深夜一席话,还在耳边回荡,久久不散,转眼之间,她已坐在逃亡的马车上。
身后云州城已远在百里之外,恍若昨日黄粱梦,不知梦里梦外,分不清真真假假,怅然若失不已,而前方崇山峻岭蜿蜒,苍翠深意绵延起伏不知几千里,望头上广阔苍穹,大雁北去而去,方知身已在陌地。
但当“寒水关”三个庄严大字映入眼帘时,叶寒还是莫名觉得熟悉,仿佛早知命中在此有一劫,同时,心又开始惊颤,不能自己,面对生死,她永远都是个怯懦的人。
“姐姐,你可是害怕?”青川关切问道。
虽然他很想握住姐姐轻颤不止的双手,想安抚她,想用自己的手、温暖她手中惊人的冰凉,想开口告诉她,不用怕,有他在。
可惜,他终究说不出口,不是他不想说,此种事不关乎勇气决心,只是时机不对,因为他怕吓到她,惊上加惊,从而适得其反。
叶寒艰难地咽下几口口水,努力镇定住自己的慌张。
没错,她是怕,她是胆小,她怕没命,但她却不能现在打退堂鼓,她不允许因为自己的失误而连累了青川,还有坐在后面一车的秦婆婆和江流画,还有花折梅,以及那位同样冒着生死、帮助他们逃离的人。
如此一想,叶寒的恐惧便慢慢落回了谷底,而且越靠近寒水关,她的头脑越发冷静,好似车轱辘一圈一圈碾压的不是大地,而是她过于惊慌的内心,平实稳妥,任万千车马而过,却惊不起尘埃一缕。
马车轻晃悠然,明棕色的长帷幔随之轻摇上扬几寸,车外,骑在马上的熟悉身影笔直□□,如大山般,安稳了自己的恐惧和焦躁,而这寒水关,也终于到了。
从云州城出发的迎亲车队绵延而来,十里可见红妆喜色,驻守在寒水关的将士早已瞧见,而等在关外的豺狼虎豹,也开始蠢蠢欲动。
于一自幼习武,风吹草动便可嗅出杀气有无,寒水关还没过,前方危险之息早扑面而来,血口大张就等猎物自投罗网。
“公子。”于一贴近宁致远,小声提醒一声,前方危险,来者不善。
宁致远随意望了一眼、关外两旁分散的黑压压人群:刀剑不耐剑鞘安,隐隐欲嗜血止渴,杀机阵阵不掩,若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稍安勿躁。”
轻声一句,宁致远不再理会,祸福未知,尽他之力兑现朱老夫子的嘱托,尽他之所能保鸢鸢无碍,只愿老天开眼,助他一臂之力,他宁致远定勿忘此恩,此生敬天地、香火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