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中与朱老夫子嫡次子之女,自幼青梅竹马,感情甚好,但前几年,朱老夫子这小孙女也不知看了什么乱书,说是要让方云中成为了万人敬仰的英雄,然后骑着高头大马再来娶她。
而这方云中听话,也不知入了什么邪,竟不顾方家祖训,瞒着父母一声不吭跑到了并州来,当时我在军营中见到他时,也着实吓了一大跳。幸好当时不是战时,新兵不入编配,这才让他侥幸保了一条小命。”
他人□□,不是局中人,冷暖不知,叶寒也不好妄下决断,眯蒙着眼瞌睡连连,说着心中感慨:
“女人谁不喜欢拯救苍生的盖世英雄,可若让我选,与其执念于这九死一生、换来的万丈虚名,我宁愿他平平淡淡,与我过完一生。”
朴朴实实一句话,说出了多少人的内心真实所想,青川也不例外,甚是动容,不由更抱紧叶寒,恨不得将之溶进自己的骨血中,然后永不相离。
“姐姐,等西境的战事都结束了,到时候我们就寻一山清水秀的小山村,盖几间茅草屋,栽上几株桃树,种上几畦菜地,然后再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孩子。
春来,我带他们摘桃花换酒,夏来,你教他们在檐下识字,等秋来金满,我们领着孩子一起去溪边、捉上几篓膏蟹肥虾,然后看着日落月来,一家人吃着月饼、看着中秋月圆。
等到了冬来雪落大地,我们就家中围在火炉边,烤着炉火吃着甜口烤熟的地瓜,说说笑笑,就这样不管冬去、一年又一个轮回。
等孩子们都长大了,成亲了嫁人了,到时候我们也老了,我还像现在这样抱着你,跟我们的小孙子小孙女说着我们年轻时的事情……”
说到这儿,青川问着怀中之人,坚毅硬朗的脸全是最暖的柔情,“……姐姐,你说好不好?”
青川等了一会儿,见怀中人迟迟未回话,低头细下一看,才见她不知何时已经睡去,鼻息间还轻打着小呼噜。
青川俊美的脸满是温情,闪着顽皮,对着熟睡的叶寒说着,“姐姐你要是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毫无疑问,叶寒肯定是“答应”了,青川心满意足,轻轻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昨日一场暴雨梨花后,今日并州的天好似更甚明艳,碧空明日浮云一抹,虽多了几分耀眼,但却看得人心暖满足。
而透过几层明窗轻纱,过滤了金阳眩目,只余下最柔和的光线、落在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一男一女身上,彼时,温情定格成了一幅最美好的动人画面,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吾生所求,仅此而已。
金乌悬中空,并州的夏说来就来,一夜暴雨后,皎皎金光耀眼,刺刺遍体生暑,青瓦屋檐虽蔽日,却逃不了燎燎热气上身,未知青树上蝉鸣也跟着渐起。
“江姑娘,这日头大了,要不您还是别等了。 ”夫人昨日受了风寒,王爷担忧过深,自是不会允许她进去扰到夫人。
常嬷嬷看着在屋外、固执等候的江流画,苦口婆心一番也未劝了她的归去,又念及夫人与她姐妹情深,亦不敢强行支使丫鬟婆子送她回院,夹在中间她也甚是为难。
明显,江流画略显着急的脸上、划落几行失望之色。
昨夜大雨退去,今早心急火燎跑回汝南王府,怀着满腹焦急、迫切想见小叶一面,却没曾想横生此番枝节,难不成……这真是天意?
愁急无解,无法,江流画只好退步离去,却无心撞上常嬷嬷的幽幽打量,如针尖麦芒般,寸寸细致、窥探着她的内心事。
江流画连忙稳住心神,不敢再逗留,于是强装镇定,告辞道:“昨日送何嫂回斜阳巷,恰好寻到一处适宜建学堂之地,本想将此喜事最快告知小叶,自己却莫名生了偏执,刚才实在是劳烦常嬷嬷,还请嬷嬷莫要笑话。”
江流画是懂礼之人,不似刚进府的乡野丫头需要她□□,如此也好,省了她不少功夫。常嬷嬷听后自是恭敬如常,躬身谢拒,“江姑娘言重了,此乃老奴本职本分,受不起姑娘如此锦绣谢语。”
都是深宅大院出来的,这样虚伪的场面话,江流画面色含笑,听听便忘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扶琴院了,若小叶身子好了想要见我,还麻烦嬷嬷尽快告知。”
明知最后一句不该说出口,可她压抑不住内心那股焦急,有些事还是早些告知小叶才好。
“老奴知道了。”常嬷嬷微笑应下,然后目送着江流画离开,只是却在江流画走了没几步时,突然发问道:
“老奴瞧江姑娘面色起白,少见红润,应是昨夜宿在斜阳陋巷里、让风寒侵了身子。可否需要老奴请郎中为姑娘诊治一二,以防有恙?”
江流画应声停步,自然转过身来,笑着谢道:“常嬷嬷有心了!我这身子在红绫镇什么风雪未见过,昨夜一场瓢泼暴雨还伤不了我。倒是昨日陪我同去的两个丫鬟,略有不适,还烦请常嬷嬷请人为二人诊治一下。”
常嬷嬷权衡再三,没再执意追问下去,“如此,老奴也就放心了,以后夫人问起来老奴也好交代。”
江流画微微颔首,再次转身离去,常嬷嬷抬头,犀利的眼神多了几丝疑色。
今日,这江姑娘一开始说是、因学堂之事而来着急进入,即便在知晓夫人身体抱恙后,仍执意要见,却在听见王爷也在里面后,便放弃了执着、选择离去。
虽然行为合情合理,但她总觉得这位江姑娘今日有点怪,但到底怪在哪儿她也说不出来,不过她这心中老是晃着不安,总觉得这江姑娘今日来、是与昨日那盏秋梨水的事有关。
最好,还是别如她猜想那般,否则……这天,就塌了!
江流画走后不久,一细长干练的婆子走了过来,仔细回禀道:“嬷嬷,奴婢刚才问过昨日跟随江姑娘的那两个丫鬟……”
“如何?”常嬷嬷明显也起了着急,不等婆子说完、便出声抢话道。
“如二人所说,因为何家房小客房不多,江姑娘便一人夜宿在何家,而她二人则借宿在隔壁人家里,所以昨夜她们并未与江姑娘同宿一屋。”
这则消息无用,常嬷嬷听后,只好在心里重新将昨日与今日之事、回顾一遍。因为昨夜一场暴雨,冲去了太多可查的蛛丝马迹,她也只能通过今日之果倒着推断:
夫人昨日承欢,江姑娘身体如常,何家妇人不知,不过那位何家妇人是位寡妇,即便喝下那杯加了东西的秋梨水,她也不会把身体羞耻的反应、说与外人听。
所以,她只需把怀疑对象放在夫人、跟江姑娘二者之间即可,而江姑娘今日虽有些反常,但自己刚才突然发难试探,却未找到丝毫可疑破绽,所以怀疑的重点,就落在了夫人一人身上。
常嬷嬷看着前面紧闭着的房门,心里怀疑渐渐有了答案,难不成……昨日秋实其实没有端错,那杯加了东西的秋梨水,真的是夫人喝下去的?
彼时,回到抚琴院中的江流画、借口昨夜未歇息够,退去了丫鬟下人,然后将房门缓缓合上,四面骄阳强光一一被隔绝在青瓦黛墙外,屋内骤生黑夜。
这时,江流画脸上平静的面具终于卸下,无声大吐一口浊气,手捂住狂跳不止的胸口,暗道着好险,差点就着了常嬷嬷的道了,幸好她来之前做了相应准备,否则,恐怕刚才真就被常嬷嬷看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