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驻扎在沧河东平原的军营,因为耶律平的卷土重来,陷入了一种莫名紧张的状态。
士兵无不磨拳擦掌,欲与后褚恶狼再来一战,定杀之个片甲不留。每日操练咆哮震天,用于训练的草人都被捅成了碎草根。
而将军大营亦每日进出不断,幕僚大将日日在内讨论对褚之计,沧河冰冻开封还不到一两月,就开始计划年底的战役,可见此次战役非同一般,不容小觑。
耶律平再次回归后褚军营,还带回三十万大军压境于北齐西境,又重新在沧河西平原,与北齐形成对峙之势,虎视眈眈,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直接毫不留情打碎了之前、预估后褚会歇战一派的痴心妄想。
陆知是坚持的主战派,当然他也是今年年底与后褚交战的主将,他早已请缨出战。如今对褚态度已经统一,对敌策略也已制定完成,所以今日主要讨论的,是作战时的一些细节与突发问题。
“将军,陆知率军打头站,因是重中之重,必定是要带走军中七成以上的兵力。只是陆知一走,并州空虚,陆知也知将军智谋无双,可是就并州城这点留守兵力,陆知着实有些放心不下。”
他与后褚打了十几年,耶律平若倾尽大军强攻而来,并州即便是虎狼猛兽,也会被这群食肉蚁啃成白骨,到时并州危矣,此战成败难知。
“确实如此,老夫近日也在思虑并州守防空虚之危。”起身附和说道之人是冯军师,亦是之前与陆知立场对立之人。
两人虽之前因褚事宜、有过不合争吵,但现如今耶律平卷土重来交战已定,此前种种皆为小事,一致对褚才是大事。
冯军师从袖中拿出昨日刚到的密信,双手呈于青川书桌前,回禀道:
“南平偏安一居已数百年,老夫曾派人试探过南平王的态度,均是北齐后褚两方谁也不站,作壁上观,所以南平出兵援助并州城的可能性极小;
而朝廷之中陛下孱弱多病,朝政被吴越两王把持,从吴越两王对将军的敌视,以及多年来对并州兵力的削减和打压来看,今年朝廷拨给大军的粮草兵马、能否顺利到达并州,都难说。
老夫担心,这吴越两王若是借西境战乱、再趁火打劫,恐怕到时并州局势不容乐观。”
陆知很是赞同,于是谏言道:“将军,不如让属下只带一半兵力对抗褚军,另留二十万兵力留守并州城,毕竟以十万对抗后褚近四十万大军,兵力太过悬殊,于将军、于并州城都太过于危险。”
居正位上坐,统率北齐上万大军,掌并州城池安危,肩负西境几十万百姓性命,青川安静听完各谋将之言后,沉默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坚持所见。
“交予你的三十万大军,一兵一卒都不可少,后褚毕竟是尚武强国,即便耶律平得了后褚皇帝信任,调走了后褚北境的三十万大军,可谁也不清楚后褚皇帝是否留有后手,所以由你率领的大军只可多、不可少,小心为上,方能痛击后褚命脉。”
说到这儿,青川转头看向了冯军师,眉头轻皱话有同忧,“但冯军师所担忧之事绝非杞人忧天。陆知一走,带走北齐西境七成以上的军力,并州城势必危矣,敌强我弱敌多我少,若想与后褚抗战数月等陆知回来,胜算不大,所以为今之计,本将还是赞成冯军师所言——借兵!”
一语掷地,铿锵有力,可下座之人却各色有忧,其中冯军师所虑最全,因此所愁最多,“将军,南平偏安,朝廷无望,何有天兵天将、可助我北齐西境平稳,可保我并州无危,可让我并州几十万百姓免于战火?”
北齐西境战火一起便没停过,这火一烧便烧了几十年,他从孩稚幼童看到白发苍苍,沧河的水被染红了不知多少次,年年战火年年不断,他熟悉的人都死在了战场,他刚认识的人也死在了明日的战场上,他活得够久了,离死也不远了,可若有生之年、未看到后褚被驱退的那一日,他终是心有遗憾恨难平。
与冯军师的怅然悲戚相比,青川倒显得淡然许多,因为心中早有沟壑,“谁说只有朝廷和南平可出手相助,这北边不正好有一个?”
陆知低头一想,吃惊一声,“夏国?”北齐西境周边最弱的那个国家?
与此同时,闲坐一旁的花折梅,也是吃惊抬头望了青川一眼,又缓缓垂下头来,脸上浅笑若有若无。
“不可!!”
冯军师立即否决道,斗胆进言,“将军,这夏国国弱,常年深受后褚北胡侵扰,积贫积弱,多次险遭灭国,兵不强马不壮,连自家安危都难以保证,又哪有多余兵力可借于我北齐抗褚?”
“冯军师,我方也并非一定要借兵,合作为上。”青川心有打算,平静回道。
“老身知将军之意,可将军想过没有,我军若是与夏国联手扛褚,只能是弊多利少。”冯军师年长思虑较他人过多,但其言还是有理,不可忽视,
“夏国兵少国弱,与之借兵根本难敌后褚一战,而且夏国与北胡交恶已久,若与夏国形成联盟,到时我军不仅要倾全力对抗后褚,本就自顾不暇,还得分出少之又少的兵力、替夏国处理北胡那一蛮夷,只怕到时我军处境更加危矣。”
青川淡淡一笑,毫不介意,“冯军师所虑,本王自是明白,可夏国也并非如您所说的那般疲弱。
虽说夏国常年受北胡肆掠,可北胡打了夏国这么多年、也不见夏国国灭,可见其对抗北胡自有一套,根本无需我北齐出手,而且这夏国与后褚也有旧仇新恨,它帮我北齐,还不是间接帮它夏国自己。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夏国位于北齐北胡后褚三国交界处,地理位置重要、自是不必多说。
就拿这次陆知率军,从北齐与夏国交界处、绕道攻打后褚来说,如此大的军事行动,难免会令耶律平有所察觉,若有了夏国为我军做掩护,自是能保证陆知此次出行、万无一失。”
陆知自是被说服了,凭将军无双智谋、定能抵抗住后褚猛攻,撑到他援军到来之日。
可冯军师毕竟是年岁偏大,想得太多,还是不放心,再次进言道:“太冒险了,也太危险了!”
青川起身一立,霸气凌然生威,“富贵险中求,胜败险中得。”
一语定音,这场持续十几日、对褚之策的讨论,终于落定,接下来便是如何执行。众人离去,营中空旷,只余青川与花折梅二人尔。
“你善探查,鹫岭山脉与红绫镇的险关隘口你得把守住,这次耶律平卷土重来势头强劲,谁也不知他这次手段如何疯狂。”青川吩咐道。
花折梅还是那般吊儿郎当的样子,桃花折扇在手中转得娴熟,笑声与口中的话都透着一股不正经儿,“你这心胸今日可真宽广,可我怎么记得数月前,某人还窜动着北胡、暗地里给夏国使绊子?”
感情上小气的男人,无论过了多久、成熟了多少,在对待情敌这件事上永远做不到大度,青川也不例外。
手中握着的毛笔好似磕碰到什么,笔尖重划了一笔,墨多晕染开来,落下的一竖太过粗壮,虽破坏了这一纸铁画银钩,但字好在还能看,不影响阅读。
“此战之重不用我提醒你也知晓。若从鹫岭和红绫镇飞进一个后褚探子,你比我更清楚你的下场是什么。”青川平静说着,无情无绪。
装得真像,花折梅不由在心里嗤笑一句,就是不知道宁致远到了并州,你还能不能做到现在的自作镇定。
不过,花折梅还是看不惯青川装深沉的样子,临走前,忍不住挑衅一句,“这事,你敢告诉叶寒吗?”
说完,花折梅就一下闪躲至营帐门边,全身防备着青川投杀过来的任何暗器,不过却大有失望。
青川只是简单抬头看了他一眼,平平静静却满含杀气,但还是又重新低下头来、批阅着公文,边说道:“此事不需要你担心,你若真有心思,还是把鹫岭与红绫镇给我守严实,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端王府不似驻扎在沧河边上的北齐军营,夏夜有江风阵阵消暑纳凉,而由重重院墙围起来的端王府,好似把这夏日暑热也一并给禁锢在这四方墙内。
即便有绿树环绕、清浅池塘,可一走进,人立刻便被四面八方涌来的热气、包裹得严严实实,无处可逃,即便有几缕晚风拂过、也是带着夏日炎热的温度,解不了暑热,倒徒生了几重躁意。
临近合璧庭,青川见合璧庭外、无常嬷嬷站夜立岗,心下不由生起几分喜悦来。
下午听府中来人汇报说,姐姐回府后心气不好,本以为今日又得吃闭门羹了,没曾想到却突然解了禁令,这对他来说可不是意外之喜?
一想到这儿,青川忙了一天军务的疲惫身体,顿时轻松了不少,就连着夜深暑热不消的烦躁、也无形消散在这一盛夏夜中,然后踏步轻快朝屋内走去。
殿下廊檐,常嬷嬷站在门外守夜,见青川走近,众人连忙跪地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