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寒见桌上有两杯茶杯,便没上秋实一同进去,让她提着食盒在耳房等候。
前府书房、叶寒来过几次,房中格局还是比较熟悉,于是出了耳房,再转过几排一丈多高的檀木书架。便到了书房正厅。
层层书架削弱了堂中光亮,叶寒从幽暗中走来,转角一过最后一排檀木书架,视线豁然开朗,堂中物、席上人一一清晰入眼。
倏然,只听“哐铛”一声,杯落地碎茶水四溅,君山银针淡幽清冽的茶香、就这般猝不及防在叶寒脚下散开,不经意间,便抢了书房一室墨香的风头。
叶寒站在原地,目瞪口呆,望着不远处席间上,高抬着云袖、遮面挡水的蓝衣公子,即便素袖半掩容颜,也难掩去他与天俱来的一身风华。
那是一种怎样的美,叶寒无法用言语形容,但人一见之、便不由感到震撼,譬如叶寒。
可令人所震撼的,又不仅仅是皮相上的风华无双,而是一种可让人心甘情愿、跪拜在之脚下,忘却人世间的万千苦难,于此生、此间、此人前,得一解脱。
这也是一种与青川截然不同的美:若青川似火,那此人便是上善若水。
前者,美中带着的是霸气浑然天成,气势逼人,可令天下臣服;
后者之美则是以慈心遍泽苍生,解苦去忧之菩萨,世人皆愿拜之,尤其是他眉心正中间,那殷红如血的朱砂一点,像极了玉佛真身临世,只为渡众生而来。
“有没有烫着,让我看看?”叶寒发愣之际,青川已迅速赶了过来,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刚好阻隔了、叶寒已看呆了的视线。
面前,青川的脸在她眼前晃动,叶寒在他同样惊为天人的容颜中、渐渐回了神,回想起自己刚才的失态,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由更加认真端详着青川的容颜,想理出个头绪。
“这位便是端王妃吧!”
不知何时,公孙释已悄然走近,太多太过明显的线索让他可以十足断定、打翻茶水的女子是何人,于是微微俯身一拜,“在下公孙释,见过端王妃。”
叶寒颔首微笑,屈身回礼,“刚才一时手滑,误打翻了茶水,让先生见笑了,还请先生莫要见怪。”
青川也为叶寒的“一时手滑”、打着掩护,“夜深寒重,估计来时又忘了带护具暖手,这才手僵不灵、打翻了茶水。”
青川的话,还有他若有若无、看向自己的戏谑眼神,让叶寒不由心虚低下了头。
公孙释瞧见两人之间、细微却亲昵的互动,心中有数,然后识趣说道:“亥时二更夜色已晚,在下便不在端王府多做打扰了,就此先行离去,来日再登门拜访。”
该谈的事谈完了,时间也够晚了,青川便没有多做挽留,就让公孙释先行离去。
书房庭外,见公孙释一出来,久等在外的昆山、立马便迎了上去,“公子。”
皎月无雪,地上盈盈路明,主仆便谢绝了端王府下人送行,二人按着原路往府外走去。
公孙释面色无绪,昆山却低头有笑、却无声,公孙释心明神了,屈指轻敲昆山三下后脑勺,提醒道:“莫添麻烦。”
昆山立即掩了偷笑,出了府、上了马车,才开口说话道:“方才房中有一声杯碎,想必又有女子被公子的容颜倾倒了。”
这次,公孙释又重敲了昆山三下,“多嘴!”
而这厢公孙释一出了门,书房空空荡荡,只剩叶寒与青川两人,却似原野空旷无一人。
脚下一地的狼籍、早已被下人收拾干净,水痕了无,一切如初,可房中萦绕不散的清洌茶香,却让叶寒后知后觉、生起了几丝忐忑,眼角怯怯、偷瞟了一眼站在身旁的男人。
不幸,仅此一眼便被青川一下捕捉住,叶寒连忙低下头来,暗叹倒霉,可她哪知道青川却是一直看着她,从未移开过。
青川的小心眼,叶寒早已体会过,连自己儿子的醋都要吃,而今夜她这么“肆无忌惮”、看着别的男人,还为此失态,谁知道他今夜又会怎么折腾自己。
可奇怪的是,青川今夜一反常态、并未生怒,只拉着她在书桌旁坐下,无任何逼问,甚至连一个吓人的眼神都没有,叶寒有些蒙头,难不成这醋坛子空了?
“在说我什么坏话?”
“没有!”
叶寒想都没想、就立即回道,可回答得太快,反倒显得太过做贼心虚。
青川听后,傲娇一哼,自是不信,盯着眼前口是心非的女人,他俩自幼相识,这么多年了,他还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
被人直接点破了面,叶寒多少有些尴尬,可她也知道今夜之事、主要错责是在她身上,是她一时没经住美□□惑,失了态,他这个当丈夫的、生自己的气,也是应该的。
于是,叶寒虚心认错道:“青川,我错了,你别生气。”
青川却突然奇怪一笑,大度回道:“你做错什么了?还有,我为什么要生气,就因为你多看了公孙
释几眼,还为此打翻了茶水?”
这……难道还不够?
叶寒有点摸不清青川的真实想法,若他真是口是心非,那他此时的神色也太过自然了吧,根本瞧不出一丁点怒色;若他真是心口合一……
不会!
叶寒立马否定了自己这个异想天开的猜想,想年初那夜,醋坛子打翻了的青川、可是把自己狠狠折腾了一宿,第二日下床时,自己双腿酸疼得根本走不了路。
历史教训太深刻了,直至今日回想起来、她还心有余悸,于是,叶寒甚是狐疑、瞧着眼前“大度”之人,脸上不信说了个十足。
青川只浅笑不语,拉起叶寒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关心问道:“手还疼吗?”
叶寒摇头,“茶水只溅湿了衣裙,未烫到我。”
不知为何,提起这事,叶寒脑中莫名浮现起,方才茶水打翻落地时、公孙释抬袖挡水的那一举动,心里隐隐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茶水打落、热水四溅,通常,人的正常反应……不应该是本能向后、退避危险吗?怎么此人却纹丝不动,只以袖挡脸?
难不成如此智者、都已修行至泰然之境界,视危险于无物,可方才青川的身子不也本能微微向后、倾斜了一下吗?
叶寒想不通,但这也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她也并未多在意,就当一阵轻风吹过就没了。
青川未注意到叶寒、此时细微的心理活动,因为他正低着头、认真检查着叶寒的双手,见手心手背都无一丁点烫伤红痕,这才放心,抬头说道:“我是说你煮元宵时、有无烫到?”
听青川这么一提醒,叶寒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醋坛子今夜如此反常,是因为知道自己亲自为他下厨煮元宵,被自己“感动”了,所以才善心大发放过了自己。
叶寒情不自禁笑了出来,心里暖得不行,想着青川这么关心自己,她自是投桃报李,让秋实把元宵端了过来。
因是想着夜深天寒,来时怕元宵送至书房变冷,所以便在食盒底层放了一大碗热汤水,用于保温,果然过了这么久,那碗七彩元宵端出来时,仍旧烫手有余。
“味道如何?”叶寒问道。
“……”,青川卖着关子不说,自顾吃着碗里的元宵,将碗沿旁的五个元宵吃完了,才暂时停下,中肯评价道:“甚合我意!”
明明自己问的是元宵味道如何,可青川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说,说完,还用舌头暧昧地舔了舔嘴角,好似被吃的、好吃的是她一般。
叶寒懒得理会青川的孟浪,指着碗中剩下的两枚元宵,说道:“你再尝尝这两个蔷薇馅的元宵。虽然味道都是一样的,但由于腌制时间不同,一个呈玫红、一个是绛紫,颜色很是好看。”
说完,叶寒又轻飘飘地补充了一句,“蔷薇馅的元宵,我只给你煮了,阿笙也没有。”
倏然间,青川那双甚是好看的墨眼,似有烟花绽放、绚烂了夜空,喜悦溢出言表,投射过来的目光也炙热如火,盯得叶寒连忙尴尬转过头去,不敢看着他,思绪却莫名回到了年初一那晚的胡闹:
青川一遍遍对她的“谆谆教诲”,她可全都记下来了,她可不想再受一次这样的“教育”。
并州地势高、光照强,蔷薇开得、不似在云州那般温婉秀美,却明艳、别有一番韵味。
那香透满院的一架蔷薇,被一一细心摘下来后洗净风干,或放入澄黄色的山蜜中、整朵保存,或切碎拌以蔗糖、密封腌制,盛夏的香甜就这般被完整保存了下来,默默经历完一个秋,让人能在万物沉寂的寒冬时,也依旧能品尝到盛夏的味道。
青川嗜甜、叶寒是知道的,所以做蔷薇馅料时,总会多放一倍的糖,方才在合璧庭时、自己曾尝过一口,甜腻可以闷人,她仅吃了一口便不吃了。
而此时,看着青川一勺将两枚元宵、同时送入口中,叶寒都能想象出那份甜腻有多伤人,可青川却跟个没事人似的,丝毫不绝有多腻人,还意犹未尽、舔了舔嘴角。
“不腻吗?”叶寒好奇问道。
青川未说话回答叶寒,只突然幽深一笑,大手一伸,直接将叶寒拉进怀里,俯头一吻,刚尝过蔷薇元宵的舌头、就这般猝不及防钻进了叶寒口中。
顿然,口鼻间无处不在的甜腻、让她无从躲藏,叶寒受不住,挣扎得厉害。
青川见状不对,连忙将她放开,然后就看见叶寒苦皱着脸,直接端起元宵碗中的半碗汤水、一口灌了下去,还好汤水中未放糖,否则她真的会被甜死。
“你跟阿笙真不愧是父子,口味都这般怪。”叶寒嗔怒道。
青川端来茶水给叶寒漱口,也理直气壮回道:“还不是你养刁的。”
叶寒接过,想想可不是。
最初到云州时,青川重病,日日药不离口,真是苦不堪言,而那时家贫,根本没有多余的钱、给他买蜜饯干果吃,她只好自己亲手给青川做些甜食,给他喝完药后去苦。
时间一长,待青川病好,他这嗜甜的习惯便有了,还遗传给了阿笙。
想起阿笙,叶寒这才想起有什么事、没给青川商量,“……青川,今夜……让阿笙跟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叶寒扯着青川一截衣袖、轻轻晃着,眼巴巴地望着青川、装着可怜,而青川明知叶寒是在骗他,可他就是狠不下心、拒绝不了,深陷在她假装的柔情蜜意中、出不来。
“……青川,我好几天都没见阿笙了,阿笙也想我了,你让我抱着他睡一晚好不好……我已经答应阿笙了,我不想食言……”
“嗯!”
青川连忙点头同意,他怕自己再晚一点,她就真哭了。
可显然男人对女人永远是不够了解的,只见叶寒一听青川同意了,脸上立马由阴转晴,笑容灿烂似六月盛暑,哪有半点雨滴。
青川深感上当受骗,可不知为何,他却甘之如饴,即便被她骗上一辈子,他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