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除此之外,最让宴席上一众贵府女眷眼红嫉妒的,还是叶寒发间那一支轻轻摇动的五尾凤钗,那不仅仅只是正一品妇人所能享之饰物,更是身为天家之人才能拥有的无上尊贵,天下之人谁不想求之。
而再看看她们,身披姹紫嫣红,看似占尽满园春色,可实则乃轻贱之色,怎争得过穹天之上的正蓝主色,高门贵女实则也只不过是一无品无阶的平民,尊卑贵贱一较即出。
落差太大,纵使心中有所不甘,阶下分坐两侧的华妇贵女、还是仍然正襟端坐,不肯在这宴席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失了该有的仪态与风度。
只可惜汗涔早晕了黛眉红粉,青丝微乱发式早失了妆前精致,就连身上可抵千金的绫罗华裳、也不过是引人取笑的破衣烂衫一件,与此时正坐在宴上主位气定神闲的叶寒相比,她们顿时只剩下“相形见绌”,
于是心里纷纷莫不怨着、今日那无端将路堵住之人,若非他们将来时的道路堵了半天,也不会害她们在马车上硬等了一上午,妆容尽失气度不在,硬生生在叶寒面前矮了一大截,首战便失利。
巫山夜雨弦中起,湘江清波指下生,宴上丝竹管弦正乐,中阙台上为陆府双生子跳的祈福长舞、亦正入佳境,宾客“专注”观看无声。
叶寒居于阶上主位之上,随意扫了一眼宴中、众宾客平静之相,清眸微凝心起半疑,颇是纳闷。
这群高门贵妇,一个个带着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值豆蔻的女儿来此的目的,她可是一清二楚,当然,她的纳闷并非是出于此,而是这些妇人对她的“敌意”……好似突然弱了很多。
但这种弱,并非是由于简单的仪态受损、而导致的气势变微,若是如此,那也不可能全部突然一下偃旗息鼓了,以她对在场宾客的了解来看,至少那位忠武将军的夫人,可不会轻易对自己臣服。
说起忠武将军府秦夫人,虽说品阶随夫只是个从四品的恭人,可在并州城却是个出了名、要上天之人。
因其出身北齐六大世家的沅河赵家,虽只是其一个不起眼的旁支,但在西境这遍地粗莽武夫出身的官场新贵中,她这八杆子打不上的娘家、确实给她挣足了颜面与威风,所以平日里,没少把高她品阶的命妇给压得抬不起头来,就连自己这个高她数品的端王妃、也没少受她嘴上轻鄙。
而今日,叶寒一瞧斜坐在宴前第一排、低敛不见骄横的秦夫人,再一瞧周围一众与她相似的低眉顺眼相,叶寒心里更加肯定——
一定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大事,才会让这一群心思活泛起来的精明妇人、放弃了要群攻她的意图,又或者……这是暴风雨来之前的平静,装出来故意麻痹她的。
可若是这样,这些女人也太团结了,一个个和睦共处,装得真是滴水不漏!
宴上丝竹未歇歌舞不停,叶寒脑中思绪亦千转百回,但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由微侧着头与近坐在一旁的江流画、悄声交谈着心中疑惑。
对此,江流画也有近似相同的疑惑,凝眉犹豫一瞬、欲张口再说,但无奈丝竹已停,阙台上歌姬舞姬退去,宴上大静,众目纷纷焦距而来,她亦只好将欲吐之言咽下,待结束之后再说。
今日是陆府双生子的百日宴,叶寒虽地位最高最为尊贵,但毕竟是客不能反客为主,宴席之事自然是由江流画这个女主人主持。
江流画起身,对叶寒微微屈身一拜后,才转过身来面朝众宾客,举杯回贺道:“今日小儿百日,承蒙各位抬爱,远道于此为小儿庆贺,妾身不甚感激,薄酒一杯,先谢过各位。”
言毕,众人举杯相邀于上,共饮下今日百日宴上第一杯贺酒。
主家酒行过,按宴会流程,接下来就是各宾客轮流祝贺,当然也是明争暗斗勾心斗角的时候,叶寒作为宴上众人的唯一目标,自是心中早准备充分,就差请君入瓮。
叶寒作为宴席上身份最高之人,自是应最先朝主人家贺喜,于是伸手一抬,未语。
静站在一旁的常嬷嬷眼快心明,立即走上阶上主位,将手中描金寿桃檀木盒轻启一开,露出盒中一对由白玉雕琢的长命锁,恭敬双手奉上至叶寒手边。
西域昆仑盛产玉石,尤其以和田籽玉质量最为上乘,却因山险路远,能无损安然运至东陆各国的少之又少,得之一枚非千金不能换。
宴上众人虽皆是官家女眷,却也少见如此稀罕之物,睁大双眼,纷纷盯着叶寒手中拿着的那一对羊脂玉雕刻的精致玉锁上,爱之羡之却不可得之,着实看得众人心痒难耐。
“前几日西陆使团来齐,得了一些上好的羊脂白玉,我瞧这玉石质地细腻温润不凉,很是适合婴孩,便让府中巧匠将此打造成两枚长命锁,给承文承武佩戴,希望他们能健健康康、平安长大。”
今日虽为承文承武百日宴,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两人早已说好彼此无需客套,可看着小叶此举,江流画凝望着她,眼中顿时雾蒙一片,心中无不动容,屈身一拜真心谢过,然后唤来奶娘将承文承武抱过来,两人共同将长命玉锁为之佩戴上。
叶寒贺礼一过,然后便是身为庶一品的诰命夫人、武安侯夫人杜老太君,起身为陆府双生子贺喜。
这杜老太君别看已年逾七十银发满鬓,却身强健朗,手拄一枚黑檀龙头拐杖、无需他人相扶便能轻松起身站稳,向叶寒先弯身一拜,然后才对江流画和蔼笑道:
“老身一生经历沙场过多,身上沾染戾气太重,经手之物恐有不详冲撞到两位小公子,只好到白露寺虔心求了两枚平安符,还望陆夫人莫嫌弃礼薄。”
“老太君着实折杀妾身了!”江流画连忙行正礼回之,尊敬回道:
“老太君一生戎马保家卫国,所立之功勋更让万千男儿难及,为此仁宗特赐龙头拐杖,以作表彰老太君之英勇,犬子能得老太君虔心之礼,实乃犬子之幸,妾身又岂敢生有嫌弃之心!”
杜哲虎将,妻为巾帼,夫妻两人一生长驻齐平边境,稳南平,抗后褚,平恶寇,保一方安宁,忠君爱国,其光辉事迹即便过了几十年,只要一提起齐平边境的雌雄双将,这西境白发苍苍的老人、谁人不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
关于杜哲夫妻的事迹,叶寒也是从青川口中得知的。
叶寒实难想象得出,眼前普通平常的白发老妇会是多年前长袭千里、夜奔救夫的英勇女子,更难想象得出,她竟然还是手握玄铁长枪与敌寇在战场上、贴身厮杀的巾帼英雄。
如此女子,如此胆识,如此作为,即便是在男女平等的现代,也恐怕没几人能做到,她的境界也已不是他们这种人可以企及,有此人生,此生无憾!
隔空一望,白发鹤颜几十载,腥风血雨半生过,眼中依旧清明如许,仍是少年时,叶寒不禁微微低头以表敬意,阶下客席上,杜老太君平淡一笑、同礼回之,然后缓缓坐下,波澜不惊。
杜老太君一过,宾客女眷依次按照品阶、轮流贺喜,礼不越叶寒所送之重,话尽是喜贺吉祥之语,举止文雅面容含笑,皆不见勾心斗角之言,
就连一向嚣张跋扈的忠武将军秦夫人、也规矩懂礼了起来,虽敬酒贺喜时神色淡淡,有稍些个低眉顺眼的不习惯别扭,但总体上,对她确实是找不出丝毫敌意暗箭。
贺喜未停,叶寒面色平常安静听着,眼睛却不露声色、观察着宴上众人言行,心里更是发懵不已:
真是奇了怪了,这些女人是不是拿错剧本了,今日怎么这般安静,一个个都把爪子藏起来温良贤淑得不行,整个宴席上一团和气,跟她预想的撕逼大戏完全不同!
现实偏离预想,节奏被打乱,之前做的一切准备都用不上,困惑不解之余,叶寒心里竟生了一种怅然若失之感,就好像埋头苦读备战的考生,却在大考那天、突然被告知考试取消了一样。
宴上贺喜依旧,千篇一律无惊无喜,叶寒心中不由轻叹一声,有些遗憾。
今个来之前,青川为怕她对付不了今日百日宴上的复杂局面,特地为她准备了一记杀手锏,但走得急,未来得及详细告知于自己,弄得她好奇不已,如今再看下今日这风平浪静的场面,看来青川的杀手锏、她是见不着了。
阶下席上不知已轮到哪一家官家女眷,满脸堆笑说着千篇一律的贺词,宴上气氛甚是沉闷,众人虽正坐静听却早已心不在焉,或细抚酒杯复杂纹路,或一瞥指上新绘丹蔻,或侧头近临席轻诉无聊……
宴上种种众生相,形色各异,唯不见勾心斗角色,虽与预想偏离太远,叶寒亦正襟危坐在上,严正以待丝毫不敢放松。
宴席上这些女人可都是高门宅斗的胜出者,一个个演技可堪比影后,现在看似纯良无害,谁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凶性大发,她还是小心为上,宴席未结束绝不可掉以轻心。
果然,叶寒的猜想没有错,当庭外传来“南平乌苏部落贺嫣公主到”时,席间众人不约而同抬头望去,眼中无聊之色一洗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掩不住的兴奋,看这样子,应是等待已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