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可阿笙毕竟是端王府的世子,你把他扔进新兵营,跟一群半大不小的毛头小子混在一起,招呼也不打声,就阿笙这么小的年纪,进去还不是受欺负的份儿。”
毕竟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花折梅还真做不到他这个亲爹这般铁石心肠。
“世子又如何,贱民又如何,上了战场,刀起手落下难道还分谁的脖子更金贵吗?”
青川一声质问铿锵有力,占尽理字,说得花折梅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答,不由又想起每晚深夜不睡觉、偷偷跑到马厩的阿笙,抱着他那匹刚出生没几天、就离开母马的小马驹,一边默默流着泪,一边说着对叶寒的思念,他有时在马厩顶上偷听,也听着满腹心酸,很是心疼阿笙:
在去玉河镇避暑前,青川让朱老夫子入军营辅议军事,待避暑回来后,便名正言顺以阿笙功课断不得为由、将他带到了军营。原以为跟往常一样,只是来军营玩几天的阿笙,一进来就直接被青川扔进了、训练最为残酷的新兵营里。
那些训练新兵的都是一个个不留情的主儿,管你是什么富家公子、还是地痞流氓,进了他新兵营有的是三十六道路子、七十二道刑罚,将你一身傲皮倔筋抽拔得一丝不剩,驯服得服服帖帖。
阿笙最初进去时,也犯倔不肯服软,硬是被饿了几天后才学乖,每日听号便起、跟新兵一起接受训练,再苦再累也一次再没闹过,连那些训练新兵这么多年的老贼头都感叹,训了这么多新兵蛋子,就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最是机灵,该认怂就认怂,能屈能伸,以后必成大器。
除了每日接受漫长幸苦的训练,到了晚上别人都睡了,阿笙还要悄悄去朱老夫子处、把每日应上的课给补起,待上完课做完课业,天上的月都开始西落了,睡不了多久,又要开始新一天的重复训练。
如此这般日复一日,累得连轴转,有时连历经人世沧桑的朱老夫子、都于心不忍,但局势紧逼之下,也只能如此日日督促着阿笙、快点成长起来。
可近日,朱老夫子却先有些受不住了,倒不是阿笙不乖,反倒是阿笙太乖太懂事,你教他的他认真学,学得也很快,举一反三,什么都做得很好,乖巧得不成样,
但就是最近上完课之后,总爱求着朱老夫子带他回端王府,不是怕苦逃避,也不为回去求援,只是单纯想回去见他娘亲一面而已,哪怕是偷偷见她一面也好,见完就回来,绝不耽误训练和功课。
母子连心,这般长久分离见不着,确实是有违人伦,朱老夫子也知这段日子是委屈阿笙了,但也无可奈何,其中良苦用心现在还不宜告诉阿笙,只好打着太极含糊拒绝了。
阿笙就是一次次在这般伤心被拒的情况下,才每夜跑到马厩、抱着他那匹同病相怜的小马驹,一边说着对叶寒的思念,一边默默地流着泪。
泛着白月冷光的回忆结束,当头是骄阳正炙热逼人的正午,花折梅心里说不出的惆怅难受,声音平淡透着无奈,
“我知道你这么做有你的苦衷,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不过我还是想劝你一句,局势再紧张,你心里再急,让阿笙见下叶寒的这点时间总还是有的吧!而且你把阿笙带到军营这么久,想必叶寒也是想阿笙的,你还是抽个空让她们母子见上一面吧!”
“……不急。”青川望着不远处多年如一日静静流淌的沧河,心中有数。
站在大太阳底下说了大半天,最终就只得了这两个不痛不痒的字,花折梅有些不爽,但青川毕竟是主他为奴,不敢越矩直言,只能压低声音、小声表达着不满,
“叶寒若是知道你这么虐待她儿子,你看她不跑到军营来找你拼命!”
提到叶寒,沉浸于沧河壮阔景色的青川,终于肯转过头来搭理花折梅一下,不过开口仍是铁血无情,“我赫连渤所建之军营,第一条军令便是服从!若无令私传言出营,无论缘由,一律斩立决!”
不用仔细听青川话中内容,就这瘆人发寒的语气就能轻易知道、这是赤裸裸毫不遮掩的威胁,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青川反应越是如此激烈,就越可见这雄踞一方的西境霸主心中软肋——
终究还是不敢让姐姐知道,怕自己心软,更怕看见她伤心。
青川的心思花折梅自是懂,但懂有懂的分寸,他本是奴,自是不敢越矩行忤逆之事,触碰主子的逆鳞,方才也是一时冲动,现在只好自己给自己找着台阶下,
“你放心,叶寒一天到晚在陆府帮着江流画、照顾那三个染了风寒的孩子,哪有精力来军营找你算账。”
就算叶寒想,也得知道才行,青川封了所有人的口,就连本该休沐回家的陆知、都被他以军中重事给暂留在军营里,叶寒想知道阿笙在军营的情况,根本一点机会都没有。
“还有事?”见花折梅杵在原地没走,青川有些嫌弃问道。
花折梅或许已是习惯,换回来了平日里的吊儿郎当,说着:
“叶寒又派人送点心来军营了,我刚才已把食盒放在了你帐中。还有,你既然不让阿笙回去,这叶寒给他做的点心,你总得给他吃一点吧,别一人独吞了。”花折梅嬉皮着脸,有些小心翼翼。
“你没吃?”
青川一句反问,顿时噎得花折梅喉咙像卡住了一个鸡蛋,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臊得一脸的尴尬,连忙转过头去,降低着声音、心虚辩解道:
“那你也别一再削减新兵营的伙食量呀,总得让人吃饱才行!我都有好几次看到阿笙偷溜到伙房要东西吃。”
真是的,堂堂一金枝玉叶的端王府世子,竟然会饿得跑到伙房跟伙头说着好话、求着要吃的,想想也觉得心酸,花折梅真不知青川这个当爹的是怎么想的。
见青川听后无动于衷一句话都没有,花折梅有些破罐子破摔,“反正是你儿子,你自己看着办吧!”
反正真出了事,叶寒定会来找他算账,关他何事,如此一想,说完花折梅就走了,观战台上又只剩下青川一人。
阿笙偷溜到伙房要饭吃?青川墨眼微深,有些不信。
为激发新兵的狼性与潜力,往往会通过削减伙食量来刺激新兵争夺,这是新兵营一向众人皆知的手段。
只不过藏在暗处观察的暗卫、曾回来与他说过,阿笙凭借花折梅教他的武功,把一众大他许多的新兵打得服服帖帖,吃饭都是他吃饱了、其他人捡他剩下的吃,怎么会突然“可怜”到要到伙房要东西吃?
不过一瞬,青川便明了,心里轻哧一笑,这臭小子还真行,为了溜出军营连这个办法都能想到,真是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呀!
青川伸手一挥招来贴身暗卫,嘱咐道:“留意下伙房最近何时出营采购,别让世子趁机溜了。”
“是!”暗卫明白,瞬间又消失在明晃晃的青天白日下。
流经千年的沧河水、依旧这般宠辱不惊地流着,怎么京城长安却不能如它那名,名副其实地长久安定下去,非得一天三变、要将天捅破个窟窿来,还硬要把捅破的祸水、引到他这好不容易才得安宁的西境来,他们可真是不想让他安生呀!
青川闭上了眼,突然觉得有些疲惫,突然好想见到姐姐,将她抱在怀里,哪怕是与她说会话也好。
不由多想,心动不如行动,青川睁眼一定,转身便骑上了马出了军营,向并州城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