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袍望着城外不远处、不断蔓延开的大火,心生警惕,生怕城外这场大火最终会烧到城内来。
城上精兵训练有素,很快弓箭手便齐集城楼之上,手持□□隐于城垛遮掩处,投掷器巨石兵器库火药库皆已打开,重兵也已在城门内各处准备就绪,就等城楼上一声令下。
城内各处警戒完成,李袍才稍微放下点心来,对传令兵吩咐道:“快去请王妃还有各位将军前来。”
今日魏达军营出了这么大的事,无论是好是坏,其结果都不是他李袍一人可决定或承担的。
可惜事情发展的速度远超过李袍预想,这传令兵刚领命下城楼而去,李袍就见城外魏达军营里,不知从何处窜出一匹马来,托着一身着青黑衣物之人、与魏达军营里那场久燃不熄的大火、背道而驰,闯过因救火而守卫不严的军营大门,然后直奔并州城方向而来。
李袍站在城墙边上,伸长脖子、目不转睛看着城外又生起的一场突变,如魏达军营那场突起的大火一般,越演越大。
只见那匹载着人的战马一鼓作气、冲出军营后不久,立刻便有人带着大约上百人的士兵、也跟着从军营里冲了出来,看其兵甲齐备且杀气腾腾的样子,应不是冲并州城来,而是前来追捕前面那一个人。
而那个带队而来的领头之人,李袍认得,他常出现在魏达周围,可推测其在军中职位不低。
看完这头,李袍还来不及深究细想、城门外的这场你追我赶,而在这两者之后的冲出来的人更让他惊奇不已——魏达竟然也带着人从军营里冲了出来。
这一幕着实令李袍疑惑骤起,不禁连忙将放在远处的目光拉近、落在最前方的那一人身上。
这时,最前方趴在马背上的人已经坐了起来,身上暗黑色的披风长长飘扬而起,然后瞬间脱落,若一张枯萎透尽的落叶、随风一同飘向未知的他方。
“红衣……”,李袍吃惊喃喃自语道。
最前方的马背上,披风退去后露出的鲜艳红色,若燃烧着的火焰一般不停跳动着,透着无限的盎然生机,在这一片死寂如墓地的丧白茫茫中耀眼极了,任谁也无法忽略掉它的光芒。
终于,被马头一直挡住的脸李袍终于看清了,“是秦似道!居然是他!”
李袍吃惊,但转瞬一想,看着他一身奔驰而来的红衣如火,以及他身后穷追不舍的人,心里明了叹道,除了是他,还能是谁。
“□□手听命,掩护秦将军,不惜一切保护秦将军安全入城。”李袍立即下令道,然后对有条不紊对一旁传令兵吩咐道:“叫守在城门口的士兵见机行事,只可放最前放身着红衣之人进来,绝不可放其身后敌军一兵一卒进城。”
好像是生了顺风耳一般,李袍话刚发号施令,城外中间那一群人便开始对跑在最前方的秦似道放箭阻击,箭箭追风夺命而来,还好秦似道与之相隔有段距离,再加上马背颠簸目标不稳,一时才没被从后来射来的数箭、夺了性命。
城墙上的□□手反应也快,得令之后,立即对秦似道身后、穷追不舍的一群人利箭还击。
因居高临下占尽地势,且□□强劲箭数胜对方千百倍,这群击杀秦似道的人反被几乎击杀殆尽,只剩带头的卫沉几人因跑在前面、与秦似道相隔太近,□□手投鼠忌器、怕误伤到秦似道,这才让卫沉几人侥幸暂逃一命。
魏达赶来太迟,即便快马加鞭赶来、离卫沉也相差有一段距离,当然在后面,他自己将眼前这一幕惨状看得清清楚楚,只好连忙停在□□攻击区域之外,不敢再向前一步,对快追至城墙根儿处的卫沉、大声呼喊喝止道:“卫沉,回来,别再追了!”
敌人未被擒住,自己反倒损失惨重,卫沉回头看了眼远处向他焦急呼喊的魏达,又看了眼近处死伤惨重的兄弟,再看眼前自己带出来的士兵、仅活下来的几人,
卫沉蓦然转过头,脸色阴沉看着前面还差几丈、就要逃进城去的秦似道,骤然杀气倍增,利箭上弦长弓一拉,一放,一气呵成,这一幕发生得太快,根本让人来不及阻止,箭就直生生地朝鲜红似靶心的秦似道、冲了过去。
“秦将军,小心身后有箭!”李袍在城墙上咆哮大喊一声,提醒着秦似道。
“咿……”
只听城墙之下一声急促的烈马嘶鸣,马背上那一抹鲜艳的红色如烈火突遇急风般、激烈地晃动了几下,但还好没有跌落下马,也没有被箭射中,只是手臂与箭矢擦肩而过、落下点皮外伤而已,没什么大碍。
秦似道趴在马背上,虚惊一场暗道一声,好险!
一箭未中,再来一箭,此时的卫沉已是杀红了眼,什么也顾不了了。
他领兵出来、未能将秦似道抓住便罢了,还白白搭上这么多兄弟的性命,他实在无颜回去见军营兄弟,更何况身后不远处这么多将士都在看着,他若不将秦似道杀了给兄弟们报仇,他怎么向将军还有众将领交代!
身后利箭一支接着一支又如雨袭来,秦似道左右躲闪、慌乱不堪,欲骑马向已开启的城门快速跑去,可回头一望,却见卫沉不知何时骑马逼近而来,彼此之间,竟相隔一丈不到。
秦似道眼生渴望,望了望近在咫尺、已打开了的城门,又焦急回望了望杀气腾腾、直逼而来的卫沉,两相为难难决间,牙龈一咬、心下索性一横,手握紧缰绳一扯,便将马头调了个方向,弃了近在咫尺的城门,转而沿着城墙根一路跑去,将卫沉一行人成功引了过去。
“秦将军……”
李袍在上面,看着马上就可逃进城内的秦似道、突然换了方向,沿着城墙根方向跑着,十分不解,心里更又气又急,顾不得多想,连忙下令将秦似道跑去方向的下一个城门打开,全力救他进来。
可惜老天从不全人意,最爱戏看人间悲。
苍茫天地白雪为纸,青灰城墙如山立,一高头骏马如夜色一点,载着那一抹如火的鲜红,沿着城墙根儿奋力奔跑着,而前方不远处,便有光明的彼岸在等着他。
“魏达已叛,不可信!”
“魏达已叛,不可信!”
“魏达已叛,不可信……”
秦似道苍凉有力的喊声、迅速爬上并州城的城墙,回响在并州城内外的每一寸空气之中,也回响在并州城每一位士兵的心中,一声声掷地有力,“不可信!”。
“……魏达已叛,不可信……魏达已叛,不可信……”
沿着城墙根儿一路传来的声音戛然而止,秦似道本能瞪大双眼,手捂着自己倏然被利箭贯穿的脖子,嘴里全是一下涌上喉咙的血,腥浓发粘又多,一口一口不停往外溢着。
“……信,噗……”,秦似道张着嘴、努力想把最后一个字说完,可话被满口的血堵得无处可说,即便他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也难将最后一字说出来,但他已无憾,心满意足。
骏马一无所知,仍无所畏惧继续向前奔跑着,兴奋踢起千雪粒飞尘,却不知身上有一抹如火般的鲜红倏然坠地,“咚”的一声,如一支燃着的火掉落在雪中,瞬间熄灭,消失殆尽。
秦似道中箭倒地,而后不远处,卫沉一手持长弓,一手停落在弓弦上,仍保持着拉箭的姿势,只不过箭弦空空,早射中靶心之人。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短短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城内的人还没来不及出城相救,而魏达亦来不及阻止,这一幕就猝不及防发生了。
“卫沉!”魏达大声一吼,是气是怒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他只知他费尽心思、想要避免的事,还是绕了个弯与他撞上了。
城墙之下,秦似道倒地半晌无声,淹没在盈盈积雪之下,迟迟不见站起,唯见明亮的鲜红在一片纯白雪色中蔓延开来,就像军营中爆炸燃起的火,越来越大。
而卫沉心里那股无名窜腾的大火,却突然熄灭下来,只觉天地一片安静,远处魏达的喊声传来如钟撞耳,若狂梦一场恍然惊醒,望着不远处那滩不断慢慢扩散的鲜红色,一瞬心凉如死,他终还是铸成大错。
秦似道最终还是没能到达、那一扇没剩下多远的城门,城楼上,李袍亲眼看着秦似道被人从后一箭杀死,胸中气怒自是不比城外的魏达少,长刀一鸣出鞘,满脸悲愤,怒吼道:
“魏达,你竟敢派人众目睽睽之下,将秦将军杀之灭口,你果然居心不良,一派狼子野心,今日我李袍和并州将士,就要为死去的秦将军报仇雪恨,更要为王爷、为西境铲除你这叛主逆贼!”
一刀落,战火起,魏达军营中的汹汹大火还未熄灭,又见立即从天落下无数个巨雷,轰然爆炸声连续不断响起,惨叫声不绝于耳。
魏达见状,顾不得与卫沉算账,连忙与他奔赴回军营,按照之前的准备立即迎战。
李袍是位身经百战的老将,虽说话做事急躁了些,但并不妨碍他对战事的分析与把控。
他比谁都明白战场之事瞬息万变,战机更是难得转瞬即逝,现下魏达军营火药库被炸,营中一片大乱,军心不稳,更重要的是……秦似道方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魏达手下杀人灭口,已经证实了“魏达已叛,不可信”,自是引起全军众将士气愤填膺,同仇敌忾欲与之报仇雪恨。
所以方才,他一句都不给魏达解释的机会,就是要趁着如此绝佳好时机,先发制人,将魏达大军一击击溃,让他再无还手之力。